第一章 未知归途
江水漫漫，吾心归兮。
仗剑天涯，终有期兮。
佳人何方，随吾去兮。
一叶小舟逆江而上，船桨在船夫的前后推拉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和着江水轻微的“哗哗”声，放佛演奏着一首哀怨的曲子。我仗剑站在船头，迎着萧瑟的江风，任须发在风中不断舞动，八月的江风竟有些刺骨，可我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江水在我面前缓缓流动，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望着远方，脑海中浮现出《诗经》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的伊人又在何方呢？
三年前，在一片痛哭涕零声中，三弟追随大哥而去， 我来找她，希望她能与我一同远离战乱，过隐居的生活。 同样是夕阳西下，同样的浩浩江水，同样的萧瑟江风吹动着她两颊的秀发，裹在她身上的孝衣丝毫遮挡不住她的动人。
“ 公子，夫君刚刚离我而去，虽然我心向往着自由，向往和你一块儿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他待我情深，待你义重，我们又怎能在此时舍东吴而去呢？”
这是她对我的回答。三年后的今天，她的孝期已满，陆伯言已任大都督，能够完全掌控东吴水军，我不负所托，不知道她能不能与我一同离开这个杀机四起的时代。
船进入了一小段急流区， 滚滚的江水，摇晃的渔船使我有些头晕 。我忘了她曾告诫我，在船上不要傻愣愣地盯着江面，尤其是身边的江水，那会使我这个北方人，感到眩晕 ，甚至呕吐 。我摸了摸身上的香草荷包，它还在，每当我在船上感到不适时，闻一闻它，顿感身心舒畅，耳边也会响起她那银铃般的声音：“公子，此香囊是用江边的香草做成的，你带在身上，以备船上不适之需。” 那时，刚过十五岁生日的她在江边来回的奔跑，飘飘白裙随着风翻动，使她如同一只正在江边觅食的白鹭。如若不是那场宛城之战，也许她的生活会是另一番景象。
暮色渐临，虫兽嘶鸣。 绕过两道弯之后，我已能远远地看见公瑾墓旁攒动的众人。一道寒冷的目光从中远射而来，让我的心头又一次感到伤痛，我知道是孙仲谋，但是还必须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见我越来越近，他转身招呼随从，驱马离开。江边只剩下她和陆伯言。当船快靠近岸边时，伯言迎上前来，连忙跪下：
“师父，你我侯官一别，已有三载，言儿甚是思念。”
”快快起来，你现在可是掌管百万水师的大都督。“
他走到船边搀扶着我下船，然后恭恭敬敬地向我们告别。
一弯娥眉月从山边慢慢升起，淡蓝色的月光平添几分寒气。月下，群山起伏，江水绵绵。浩荡的长江铺满整个地面，如同一只巨大的暗绿色怪物，暮色的掩盖下，只隐隐绰绰地看见它背向岷，峨二山，张开大嘴将东吴的北岸土地整个吞了下去。此时此刻，它好像还在贪婪地注视着我身后的吴地。江面水雾袅袅，遮挡住了视线，也给江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一两只抓鱼晚归的鸟儿不时掠过，雾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那是山林中的篝火。耳边，除了响着水浪碰撞，鱼鳖嬉闹发出的“哗哗” 声，就是野兽吼叫，尤其是狼嚎，一阵阵，此起彼伏，惊得马儿嘶鸣。我紧握手中的剑柄。
“跟我走吧，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公子，我想了很久，”她缓缓移到我身边，阵阵草香飘然而至，“你我都是历史的过客，都会随时间推移而消失在历史潮流中……”
“历史是可以避免的。当初你的生活被历史扰乱，历史就应该还你一个安宁的生活……”
“难道现在我的生活不够安宁吗？” 我无语。本想告诉她，吴后有晋，天下大势所趋，看来这都是无济于事的。 “你就不想知道，百年之后，你的归宿吗？”
“江水由北向南流淌不息，水中鱼虾来回游动，何时问过归宿？江边的香草一生一枯，哪知将来之事？上苍造物，其命运皆已定，我们又何必知晓？” 凸月斜挂，江风阵阵。
“夫人，该走了。”车夫催到。
我脱下斗篷，披在她的身上，搀扶着她逐步走向马车。 一阵马铃声后，马车消失在山野中，只留下淡淡的香草味儿。望着远去的马车，我怅然若失。
“先生，我们也该走了，”船夫抽出长长的竹篙，准备撑船，“再晚，过江就很危险。”他说。 是的，我也应该走了，离开这个黑暗，混乱，令我伤心的地方和时代。 一路上，我躲在小小的船舱里，凝视着江面 ，回忆，无尽的回忆又把我拉回到了十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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