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是爷爷出殡的日子,这两天终于有时间坐下来,静静地,用文字追思爷爷。
爷爷一生甘为孺子牛,做了一辈子语文教师,时时刻刻为工作、为家庭默默奉献,勤劳简朴,耿直真诚,善良宽厚。爷爷平日里言语不多,身体还健康的时候,不管住在哪个儿女家,每一天都任劳任怨地买菜做饭、做家务,考量营养搭配,把什么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大爱无言,爷爷很少表达情感,但日复一日为儿女、孙辈付出着,也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我相信我们的大家庭一直承蒙爷爷以德护佑,他的子女、孙辈们都努力创造着各自蒸蒸日上的生活。爷爷的五个儿女都非常孝顺,也非常团结,在爷爷瘫痪以后轮流住在身边照顾他,每个人都非常细心。
爷爷走的时候面容很安详,享年九十一岁。爷爷瘫痪的最后几年几乎没有神志,身体遭受着诸多苦痛,没有神志去清晰地感知也是幸事。这样走了也无需再承受身体的囚禁折磨了,是一种解脱。理性中大家这么认为,然而在情感上,这些天的许多时刻却一次次哭得撕心裂肺。我想这里面包含着对爷爷无限的感恩、留恋不舍,以及对于爷爷最后几年遭受病痛的心疼。
爷爷平日里不太讲话,极少和我们讲他过去的经历,自然也从未夸耀过自己,直到周六听到主持人念追悼词时我才知道,爷爷上过师范大学,曾经接受调动担任过几个不同的小学的校长,最后被调动到中学,评为高级教师。能听到爷爷说话比较多的时候,就是平时和奶奶闲聊,或者周末姑姑、姑父们都来,一大家人闲聊的时候,爷爷爱嫉恶如仇地评论一些过往、现今的不平事。奶奶常常打断他,“你看不惯又管不了,说这些、生这些气有啥用?”我想是因为爷爷非常看重公正、正义。
听奶奶说,爷爷曾有一个兄长,不到二十岁在外求学时在战乱中丧生,因而成为家中唯一的孩子。老爷爷曾被他自己的亲兄弟欺负,因为他们儿子众多,而我老爷爷只有一个独子。然而,从我记事起,就经常有乡下老家来的亲戚带着自己种的时令水果来看望爷爷奶奶,或者找爷爷的子女帮忙办事,那些伯伯大娘、哥哥姐姐正是曾经欺负老爷爷的族人的后代,是爷爷的堂兄弟的儿孙。爷爷的同辈堂兄弟中,只有他上了大学走到了城里。每次有人来,爷爷总会做上一桌比平时丰盛很多的菜,健谈的奶奶负责和他们谈话聊天。周六的出殡仪式上,那些伯伯、大娘们和他们的儿子们都来悼念。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六叔,我们小时候他二十出头,是大家口中的浪子,还进过两次牢房、断过一根小指,那时经常来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都让我们尊重地叫他六叔,毫无轻蔑之意。六叔现在貌似过得也不是特别宽裕,周六殡葬仪式上他随了厚厚一沓礼金。我想一定是感念爷爷曾待他宽厚。
小时候我算是半个留守儿童,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爷爷奶奶身边度过,尤其是每年长达三四个月的寒暑假。应该是由于老爷爷曾因儿子少而被族人欺负的经历,爷爷比较重男轻女,看见孙子就眉开眼笑,看见孙女则比较严肃,记忆中爷爷也从没抱过我,但爷爷一样把无言的关爱照料和悉心的教导给了我,回想起爷爷我还是会默默落泪,无限感恩。
儿时我是个容易紧张害怕的孩子,爷爷虽不苟言笑,然而在爷爷身边时也可以安静自在,捣鼓自己爱捣鼓的事情。爷爷做什么都很快,但只有在时间紧促、我们动作太慢的时候才会语气略急地催促,或者我和弟弟有争执时略呵斥一两声,其他事情不太干涉我们。记得常常在寒暑假的早上起床后,看到爷爷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旁边的暖气炉子上是一口大锅,里面蒸屉上热着早就做好的早饭。这个安静的画面和氛围此刻在心中依然鲜活清晰。回想起来,觉得爷爷的内心沉静,也向外为我们辐射出一个安静自在的磁场。
依稀记得四五岁的时候,有时走在胡同里会看到爷爷在前面带着帽子、肩膀微斜地快步走去旁边的第三中学上课。虽然不太敢主动和爷爷讲东讲西,但我常会跑去教学楼下玩耍,很好奇地辨认上面哪个教室里传出的是爷爷讲课的声音。邻居们以三中的老师居多,平时看到他们和爷爷打招呼时都非常尊敬。上小学时早上上学前时间非常紧,我特别害怕喝热饭,爷爷常常给我用两只碗各盛上一半,碗里各有一半剥好的煮鸡蛋,放在院子里晾着。小学数学应用题常让我头大,记得爷爷曾用粉笔在水泥地上教我解题。
初中三年,我和两个表哥都住在爷爷奶奶家上家门口的三中。爷爷为我们创造有规律的生活,一天三顿饭变着花样荤素搭配,早上常常会有美味的鸡蛋炒火腿肠,中午的菜里一定会有肉丝,隔三差五会有炉油饼夹鸡蛋、鱼、水煎包、红薯丸子、蒸扣肉......各种传统美食。在九十年代末的小县城,这样的伙食对于孩子们真是上等待遇了。初中是我对于学习有真正的兴趣的时期,常常在早饭后兴致勃勃地背英文、语文课文,数学、几何、化学题做起来也都津津有味,是爷爷为我们创造了极为规律健康、无忧无虑的生活空间。
爷爷常常把报纸上看到的好文章剪下来保存给我们孙辈看,激励我们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过上好生活,督促我门好好学英语。督促我们好好学习的时候,爷爷常常是笑眯眯的。
上大学、读研的时候我在青岛,那时爷爷奶奶有时候住在青岛的小姑家,有时候住在即墨我们家,只要周末见到爷爷,他基本上都会亲自做一张香喷喷外酥里嫩的千层油饼,摊一个鸡蛋饼夹在里面,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三角形给我包在塑料袋里带着。
是的,爷爷重男轻女,最喜欢弟弟,不怎么和我这个孙女说笑,但他给了我很多很多无言的爱。
对于从小到大爷爷付出的爱和教导,除了小时候做个听话的乖小孩,努力学习,做力所能及的家务,长大后我仿佛无以为报。也许,传承爷爷宽厚善良的品格,用心做每一件事,从内心里以善意待人,就是能做的回报了。从小耳濡目染,一直以来也只有这样做才会感到心里踏实。
爷爷的灵魂也许已回到更高的次元,在计划一次新的旅程,以及已经成为守护我们家族的一位高灵。
感恩,致敬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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