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 Cheng 52
据史料记载，从前有个N国，N国有个J城，曾经繁华至极。要研究一座城市的历史，不如先看看它的人员组成。J城当时的社会阶层大概是这样组成的：处于统治阶级最高层的是长官，负责管理这个城市；土匪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不固定地到城里打家劫舍干着抢劫的勾当；恶霸处于这两者之间，是民间的话事人；剩下的就是百姓，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在百姓中其实又分成富人和穷人两大群体。这种等级分化不是固定的，每个阶层无时无刻都在更新，当时的成年民众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从而自由选择自己所在的阶层。
史料中记载的最后一位最高长官是W长官。当然，也许他并非J城的最后一位长官，只是关于J城的史料记载到这里就中断了，那时候J城已经表现出了颓势。W长官也是按照惯例，被J城人推举出来的，但很快他的言行就被恶霸定性为煽动叛乱。不过，本文主要关注J城当时的人员组成，至于J城历史上具体发生过什么，还有待其他历史学家发掘。
当时J城的情况是这样的：每一届长官都由民众推举产生，但他们没有多少实际权力，只负责将J城的传统传承下去。至于这个传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谁创造又由谁发扬，我们一概不知。换言之，推举出的长官只是城市秩序的一个形象代言人。实际生活中，他的权力甚至没有恶霸大。民众，包括百姓、恶霸和土匪，都需要长官这么一个传统的代表，才能维持古老的生活秩序。
我在纷纷杂杂的资料中翻到一本W长官的工作笔记，时间流逝加上保存工作的不完善导致现在只能看到笔记的片段。管中窥豹，这本破烂的笔记也许能够部分重现当时这位J城的领导人是如何思考的。以下是我摘抄的一部分：
文艺工作可以为人服务，但这不是它的终极目的。因为人是转瞬即逝的，而艺术是永恒的......不必要时，语言应该以简洁为目的......
僵化的政治体制是短寿的......民众和长官应该互相选择，而不是单纯的由民众选择长官......
秩序应该是动态的而非静止的......存在并不意味着合理，反思当下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过去的历史资料现在都被列为机密，普通人不能查阅，我是靠着W城历史学院特许的证明才找到了这本笔记。在民众推举他之前，W长官一直表现出对现有秩序的拥护和赞成。但当他真正成为J城的长官时，他的想法和作为与现有秩序显得格格不入，最终W长官被罢免，恶霸以民众的名义处死了他。但W长官的确撼动了那存在已久的J城传统，他的死直接导致了J城的动乱，过去的等级制度被推翻，J城的光荣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当时在J城，土匪是被接纳的一种职业。他们独立于J城等级制度之外，却又与J城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土匪之所以能够存留下来，是因为他们的惯例是劫富济贫，不伤人命。在某种程度上，富人们和长官、恶霸甚至需要土匪来调和他们与下层百姓之间的阶级矛盾。土匪每次进城，都会有恶霸全程相随监督，保护穷人们免遭毒手。土匪的存在使得恶霸反倒看上去像正义的代表了。富人们会主动拿出自家财物送给土匪，这样在穷人眼中每次遭到侵犯的都是富人，缓和了贫富差距带来的矛盾和冲突。因此，土匪并不会挑战现有的秩序，相反，土匪的存在正是J城古老的传统之一。
恶霸其实就是体制内的土匪。他们是J城法律和秩序的维护者，以长官的名义监督百姓，又以民众的名义约束长官。恶霸是J城的实际掌权者，是传统秩序最忠实的拥护者。因此，当W长官在公众场合提出恶霸与土匪的存在根本不合理时，恶霸很快就以民众的名义处死了W长官，理由是他违背了前人留下的光荣传统，企图推翻现有的等级制度，破坏有秩序的宁静生活。然而W长官的工作笔记早已被流传到民间，J城不可能再平静下去了。恶霸、土匪与百姓之间爆发的冲突使表面上的繁荣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动乱过后，大批的民众离开J城，再后来，这里就成为一座空城了。
这篇《J城历史人员组成研究》发表后第二天，领导就来找我，说我已经被推举成为C长官，负责文化方面的审查工作。电子身份证上我的介绍不再是历史学家，而是著名小说家。我翻看了领导送给我的工作手册，第一页上赫然印着一段标红的话：自由不能以放弃自由为代价，文化工作更是如此。很快，新出版的历史教科书上添加了关于J城的历史。历史学家们是这样写的：W长官离经叛道，违背了前人留下的宝贵经验，最终使J城由繁华走向了没落。关于J城的那些资料也被彻底封存，我明白，历史学家们将从此统一口径，今后将不会再有人去关注这个曾经繁华至极的城市为何消失了。
第二天，新上任的秘书说我有一个新闻发布会要参加。来到T城的文化大厦，外墙表面上一任文化长官的雕刻已经被砸碎，新换上了我的肖像画。大红幅上印着今天发布会的主题：关于《J城历史人员组成研究》违背学术自由守则的审查及对其发表单位“W城历史学院”的纪律检查工作新闻发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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