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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七零八落的钟声·蝉蜕

[肆] 七零八落的钟声·蝉蜕

作者: 淋潇微语 | 来源:发表于2017-11-05 11:03 被阅读0次

    (四)

    老木说他爹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痴了。在村里找不着路就赖在别人家门口不走。村头村尾多是受过老医生恩惠的人家,起初也好饭好菜招待他。后来见他屋里慢慢就空了,也不见有来人,便渐渐对他避而远之了。老木他爹虽然全然痴了,却仍旧改不了抽一口旱烟吃一口酒的嗜好。没有烟的时候他就抓一把草籽搓成烟泡点上。等老木姐弟几个轮流照顾的时候,已经是病重了。

    接到老木家的时候,他爹带了一大包东西。老木看着他拿出一块生姜,“这是茯苓。”他喜滋滋把生姜放回去,又摸出一只死天牛,“哈,一个蝉蜕。”

    [肆] 七零八落的钟声·蝉蜕

    老木他姐给老木使了个眼色,然后赶紧介绍说:“爹,这是你儿子。当兵的那个!”

    老木看着他爹把天牛触角拔下来,怎么样都装不回去,很是懊丧,因而也没空搭理别人。

    晚间,老木把他爹的一大包东西倒出来,多是毫无用处的杂草。拿来簸箕正要装进去,他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拿两只干瘦的手臂围着,“你是谁,要做什么?”他拼命护着。

    “我是你儿子。”老木很是无奈,每一天他都要重新确认自己的身份。

    “我儿子,他都去当兵很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事,不知道有没有死……”老木他爹瘫坐下去,软得像秋天干枯了的牵牛花。那双水汲汲的眼睛,皱在了一起,像是拧起了很多往事。

    我突然觉得老木这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也尘封了许多往事。从前他天天来这棵树下讲给鱼儿听,可鱼儿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很久的。

    老木他爹临死前说过他想吃鳗鱼,他那喉管里总有一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气,呵呲呵呲地说明他还活着。老木跑到诊所去问医生看看他爹还能不能吃鳗鱼。医生很忙,“一个快死的人还忌什么口?”

    老木气哼哼回到家,他爹还是问:“近天儿可以有鳗鱼吃了吗?”

    “不可以,要忌口!”老木躲到门后面拧了一把鼻涕,他不愿意相信这是将死之人,毕竟老木才看他老了这么些时日。

    他爹于是缩在木壁角落,呵呲呵呲地不再说话。

    他爹后来连水都咽不下了,终于到了要准备寿衣和棺木的时候。老木托人四处打听哪里有大樟树,不能要活的,湿气重。可这临时哪里有干的樟树呢?老木从龙泉连夜找了木材,送到烤烟房里烘干,找来木材厂的弟兄将木料剖成一厚一薄两半。

    有人给他讲好了木匠,请了香灯 和术士。他非要自己做这个寿屋,还不准人看。老木说他这大半辈子做过的活,最累的是做好他爹的寿屋。他不分昼夜窝在小厢房里,绳墨弹没了三盒、刨子刃卷了、锯子拉平了、斧子砍钝了、凿子也弯了。紧赶慢赶,刷上最后一道洋漆,拿了一罐金色的打封口。他不敢慢,刨着锯着又拉开门缝看一眼,听见屋里呵呲呵呲的声音熄了下去,却又在某一天突然燃起。他又不想快,好像这一刀一锯都是在等着他爹走。旁人说,活人不得钻寿屋底下,不能爬寿屋里头。他统统不管了。里里外外,一层清漆,一层朱漆,一层黑漆,一个角落也没有落下。可他迟迟不愿意打开那一罐打封口的金漆,以为打开,就没有爹可以唤了。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拧下一把泪来。

    那天他顶着一头木屑,从厢房出来,他那个文工团出身的妻子吓了一跳,一个搪瓷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竟然掉了一大块漆皮。

    屋里呵呲呵呲的声音应声顿了很一会儿。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惊觉不好。一个着急忙慌地要去邮局给姐儿们写信,一个忙不迭地去灶台舀热汤 。老木端来了热汤,泡着条红毛巾到里屋。呵呲呵呲的声音却又续上了,这呵呲呵呲的老人家不紧不慢挤出几个字:“要走……喽。”

    老木看着他爹那干涸的胸膛就那样瘪了下去,他那一句“莫回头……”都还没有说出口,他爹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后一口气。

    老木的瞳孔又重新聚焦,尽管那时候我还管它叫“眼珠子”,我还可以管它叫“眼珠子”的时候,它形象具体许多,不似现在这般凭借几朵钟声来召唤。那天的午后老木和平常一样,拎着个空空的铁皮罐子,牵着我回家。

    路上他突然问我:“晓得蝉蜕吗?”

    “我没见过呀。”

    老木楞了一下,“那是我临死的爹。”

    我问他今天的故事要说明什么道理。他说,不是所有故事都需要道理。

    [倾听的世界,好像一个回音谷……希望我的故事能激起你对过往的一点点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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