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茶。”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递上一杯奶茶,还附了个吸管。那女孩子头上戴着个粉色的三角帽子,穿着围兜,普通奶茶店的员工装束。
周遭,都是陌生人。
朦朦胧胧的感觉,反复一切都在云里雾里一般看不明晰,混沌感。
阿酸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不会疼,又觉得使不上劲,像是揉捏棉花的感觉。
“我在做梦吧。”阿酸说了一句,挺大声的。
“不是,你已经死了。”柜台上一个中年妇女说。
“我死了吗?”
“死了,你自杀的,好好想一想。”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有记录的,什么人阳寿尽了,该喝什么茶,都是有规定的。”那中年女子翻了翻柜台上的一个本子,又核对了一下阿酸的相貌,“不会错,错不了。”
阿酸拿着奶茶,愣住了,他觉得自己体态轻飘飘的,确实和平日里那种感觉大不相同,他记得前一个晚上,他找了个绳子,悬在树下,腿一蹬,眼睛就黑了,然后就迷迷糊糊被人架着走,等清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或许,这就是奈何桥,阿酸朝奶茶店外面看去,不远处一座笼罩在雾气里的石桥,古朴雅致的造型,看不到尽头,那桥下深邃,像是汹涌的河流,却是悄无声息的。
“我的确是死了吧,不过也还好,这个过程不是很痛苦嘛。”阿酸微微觉得有点凄凉,回望过来的路上,稀稀拉拉的走着行人,个个都是口干舌燥的模样,走到店里都要茶水喝。
“等等,难道不是应该喝孟婆汤?”阿酸觉得不对劲,自言自语到: “我印象里孟婆汤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喝过吗?”
“孟婆汤,不是倒在碗里喝的吗?”
“是吗?你哪里看到的。”
“电视。”
“猴年马月了,早就改了,奶茶现在是一人一杯,用碗装多不卫生,你一口我一口,遇到脾气差的还会摔了碗。”中年妇女说到,双目有神,气质不凡。
“你是孟婆吗?”
“没礼貌,要叫孟姐。”刚才给他递奶茶的粉色帽子的女子提醒了一下,阿酸注意了一下她,她身上的衣衫上写着“丁九”两个字。
“这么年轻。”阿酸看了看那中年女子,面容姣好,皮肤紧致,和“婆”这个辈分的人实在联系不到一起。
“保养,保养,心态好,自然年轻。”孟姐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庞,开心地笑了起来。
阿酸端着茶杯,一时忘了自己的口渴,来回走动着,四处打望。原来,这里就是奈何桥畔,只不过改了名字,叫“忘忧桥”,这奶茶店叫忘忧茶铺,早年确实是孟姐舀着汤水给行人解渴,但是现在人多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开了个店。
店里也不都是陌生人,有几个客人似乎是常客的模样,进来就跟店员打招呼,和孟姐说笑。
阿酸看了下,有些人喝完了,就在门口店员的指示下,继续向前走,过桥去了,有些人还在周围转悠着。
丁九说,这些都是执念太深的人,一杯忘不掉,回头口干了自然还会来喝,多喝几次,就忘光了,那些和孟姐聊得熟络的,都是常客,有的来来回回二十多趟了,还是忘不掉过往,就每日过来。
“是记忆力太好吗?”
“不是,是执念。”
“执念是什么。”
“我也不懂,孟姐说的。”
“哦。”阿酸想说点什么,可是又怕说的话不太适宜,就只好应了一声,表示有认真在听。
“如果我不喝呢。”阿酸咽了下口水,口腔已经干燥到了极点,舌头都要裂开的一般,只是感觉不到疼。
“不喝,你嘴巴受不了呀,而且留在这里又没有好处,还不如早点去往人间。”丁九停顿了片刻,悠悠地说:“其实,你没得选呀。”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怎么不喝了去投胎呢?”
“哦,我生前就是在甜品店打工的,过得也很不好,那鬼差大哥说人世间痛苦,与其都是打工,还不如在这里,做个20年,就让我投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我快满二十年啦。”丁九说完,攥紧两个拳头,小激动了一下。
阿酸看着店铺里的人,很多人也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喝了,这铺子周围,都笼在雾气里,依稀可见的来路和缥缈朦胧的去路,很是压抑。
店铺门口还有霓虹的招牌,走出来观望,像极了以前常去的奶茶店,阿酸以前喜欢去那家点一杯柠檬柚子茶,去冰的,当然,其他奶茶店也差不多长这个样子,大同小异,客人比刚才少了许多,隔挺久才有一两个到,店员们都松懈了下来。
于是阿酸又找丁九聊天。
阿酸问:“如果不喝,就闯过去,是不是就带着记忆转生了?”
“不是的,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这些人肯定走不过奈何桥,这人呐,他都是有情感的,走一半,就会看到生前的各种景象,走到歧途里,掉下去就万劫不复了。”丁九狡黠地笑了下,“你要不过去看看桥底下是什么。”
阿酸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过去看,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干了二十年了,见得多了,带着记忆投胎,想得美啊,只有心如止水的人,才能一路坦途走过去的。”
“如果我无欲无求,心里波澜不惊的,是不是可以不喝就过去了?”
“理论上可以,我是没见过啦,孟姐说很久以前是有的。”丁九停顿了一下,甩了甩手上的毛巾,组织了语言,继续说:“这无欲无求的,都是罕有的高僧和法师,但是这一百几十年都没有见到过了,你这样的肯定不是了。”丁九摆了摆手,“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带着遗憾和牵挂的,我看得太多了。”
“也对,这和尚尼姑开豪车住别墅的鸟时代,哪里来的高僧。”阿酸嘀咕了一句。
正聊着,忽然店里一整骚动。
阿酸探头一看,喧嚣中,来了个两个黑乎乎的身影,一个背上写着“辛十六”三个字,一个背上写着“甲四三”两个字,店里的小姐妹们见到他们,立刻都殷勤了起来,孟姐也上去热情地招呼,丁九跟阿酸说:“鬼差大哥来了,我得去打个招呼。”说罢也赶紧过去了。
阿酸坐在门外的凳子上,悄悄看着店里面。
鬼差们和孟姐凑在柜台上言语了一番,似乎是讨论公事,众小姐妹们都散开了。
孟姐摇了摇头,悠悠叹了一口气,拿着柜台的本子翻了起来。
阿酸见丁九路过,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襟,问她什么事情。
丁九说:“生死簿的名单错了,有人阳寿没尽,批错了。”
阿酸心头一凛,说:“不会是我吧!”阿酸很不想这事情轮到自己,提前结束自己的性命可能不是最佳的选择,但已经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不拖泥带水的方案。
丁九笑了下说:“可惜不是你,已经找到人了,喝过了奶茶,走了一半,现在要给送回去了”
阿酸惊讶道:“这喝了孟婆汤,不,孟姐汤,还能送回去?岂不是什么都记不得,还不如将错就错。”
丁九耸了一下肩膀,摊了摊手。
不多时,就看到辛十六带着一个人走了,约莫七十左右的年龄,两眼无神,两腿蹒跚。
甲四三和孟姐、丁九到了门口的树下,说着话。
甲四三说:“丁九,你也二十年了,喝了汤水,就投个富贵人家。”
丁九大喜过望,道谢连连。
然后孟姐给丁九递了杯奶茶。
丁九千恩万谢,拿着吸管,鲸吞牛饮,一口气都闷了下去。
阿酸看着丁九,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道个别,却又觉得不合时宜,自己在偷听他们谈话,本来就不太好,就没吱声。
眼见着丁九的表情变了,从活泼到木讷,然后怔怔地看着周围,眼神变得彷徨。
甲四三走过来,拍了拍丁九的肩膀说道:“莫慌,你已经死了,你生前凄苦,二十岁就死于非命,要是愿意在这里打工二十年,就给你投个富贵人家,你考虑下。”
丁九愣了一会儿,好像没消化掉这些话语,惊魂未定。
孟姐上来安慰了一番,把她身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如何如何凄苦,如何如何悲惨,阿酸拉长耳朵听着,大意是说,丁九出身贫寒,十五岁就出来打工赚钱,省吃俭用多年最后被歹人劫杀了,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了,现在只要在这里打工,就能换到投个好胎的机会。
“过去的名字不重要了,我们按照编号起名字来的,你是丁组的,排行第九,就叫丁九。”
丁九面露喜色,点头答应。
阿酸总算知道了丁九名字的来历,但是孟姐和鬼差都是鬼,鬼话连篇,也不知道孟姐口中的丁九身世是不是真的。
但真假都不重要了。
甲四三走了。
孟姐回了柜台。
丁九开始忙碌起来招呼客人。
仿佛没有人在意阿酸。
也许,这奶茶是非喝不可,就像丁九说的,你没得选择。
阿酸有闪过一个念头,冒险冲过那桥。
但是权衡了一下觉得不划算,如果这么简单就能闯关,那这管理不会如此松懈的,不合理。
而且阿酸觉得现在的身体状态很轻松,挺舒服的,要是下去了,万劫不复是什么状态,他不想体验。
丁九似乎没有烦恼一般。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喝吧。
阿酸喝了一口,这奶茶,确实好喝, 馥郁芬芳,刚才还是舌干唇焦,干渴难耐,只抿了一口,顿时舒服多了,他坐在那边回想了一下,发现已经记不得十岁之前的事情了,记忆出现了阻断,印象里十岁之后转学了,但是转学之前,居然是一片空白。
但是昨天的事情还是记得的,或者不是昨天,或者是前几天,这里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
阿酸交代过妻子,在他死后烧了骨灰就撒到海里,这样大家忘掉他会快一点,但是这会儿,应该还有很多人在悲痛吧。
阿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喝了第二口,甘甜侵入心扉。
他发现已经记不起二十岁之前的事情了,那一年他上大学二年级,最远端的记忆里,那天他踢完球赛坐在湖边吹着凉风。
阿酸又喝了一口,这是第三口,微涩,带着回甘,浓郁的茶香。
转瞬,他已经记不得三十岁之前的事情了,他记得妻子和儿子,但是想不起结婚纪念日和儿子的出生日期,阿酸拍了拍脑袋,发现真的忘记了。
他抬头看到丁九,在热情对路人打着招呼。
阿酸忽然想到,这丁九,一做就是二十年,然后又要经历一个二十年,那么之前呢,又做了多少个二十年。
丁九的编号是九,是否......阿酸想到这里,不敢往下想,去了人间又如何,辗转反复几十载,未必比得过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丁九恰好转过身来,看到了阿酸正看着自己,就冲着他笑了一下。
阿酸朝着她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
“先生,你叫我,有什么需要的吗?”丁九小跑着过来。
阿酸想说点什么,他拟了个开头,想和丁九聊聊,说说她上当的事情。
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丁九。”阿酸盯着她看了片刻,嘟囔了一声她的名字,又顿了一下,揉搓着手中的奶茶杯,“我叫阿酸。”
“哦!”丁九有点讶异。
“我走了,走了。”阿酸说着,起了身,把奶茶塞到丁九手上,朝着奈何桥跑去。
“喂!”
丁九喊了一声,忙走到柜台那边:“孟姐,他跑走了,没喝完。”丁九摇了摇手上的杯子,还有小半杯的液体。
“他自找的,别管他。”孟姐头都没有抬,翻了下手上厚厚的本子,说:“是的了,这下辈子,带着记忆,更痛苦。”
丁九朝着茶铺外面望去,
阿酸已经消失在桥面上,桥的那段笼罩在雾里,也不知道是过去了,还是掉下去了。
医院里,
一个老年人睁开了眼睛。
在一旁的一个年轻人见状,惊喜得跃起,用带着颤抖的哭腔激动地冲着病房外喊道:“快来快来,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陆陆续续跑进来许多人。
老年人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问:“我是谁?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老人原本他在晨练,忽然晕倒之后被送到医院抢救。
“都下了死亡证明了,居然还活过来了,不可思议。”实习医生和护士悄悄议论着,主治医师在一旁和家属谈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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