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图：心灵群 素昧平生所摄
文字是昨天晚上写的。然后我就梦见了他。
醒来 梦还很清楚。梦见家里所有人在第二天一大早去我哥家了，我嫂子和我妈在厨房商量着后事，我看见我哥就在床上坐着 好好的，脸很好看 是没有生病的模样，还让我嫂子拿个枕头给他 说他想靠着……我心里大大的讶异 大家用眼神告诉我 他还是走了 这是他的假想身还没走……我走到他床前 莫名其妙他的头又被被单蒙住了 可他的手从单子下摸到了我的手，又热又软。我拉着他的手 守在床边，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有昨天晚上写得，也有提醒他遇见爸了要孝敬爸爸之类的，之后我说希望他投个好胎啊……他边听边在被单里哭 手还是又热又软。梦里妈妈烙了一张巨大的、有着奇特图案的薄饼（其实我妈不会做），大家都被吸引过去了，七嘴八舌的就像是如常一个聚会的日子。醒。
他知道我有话要说 所以梦里他就来了。我没有遗憾了。妈妈早晨打电话说，昨晚他走的时候 一直看着一个地方 喊爸……爸爸果然昨晚如约去接他了。
突如其来
晚上在家吃饭刷《请回答1988》，妈妈打电话来。我挂掉 打算吃完饭后再和她好好聊聊。自从爸爸6月份去世后 我给老妈打电话的频率从两天提高到了一天。没几分钟 妈妈又打来。
她的声音大得有点不正常还有点责怪 问我在哪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说在家吃饭啊 她气息缓下来 声音带着哭腔：你小哥走了……
妈妈断断续续的说了些今天白天的情况。下午他已经开始昏迷，时断时续，等晚些时候 家里所有人都到我哥家里了。我问妈妈 最后他神智清楚吗？能说话吗？妈妈说，他已不能说话 见面后一直拉着妈妈的手和他儿子飞飞的手在晃……我妈他们进门才十分钟，人就那样突然安静了。他走了。
甚至都没说点什么。他一定很想说。可他已经不能说。
妈妈在和我通电话的时候，一度听不到我的回应 以为我掉线了，喊了我几声。我说 我在呢。挂了电话后 我终于大哭。像是要把肺哭出来。
而我 也不由得恨我自己： 为什么每当我回忆谁 是要在ta死之后？在“生”面前，我，又做了什么？我 为什么不让爸爸和哥哥 在活着的时候 看见我写下的这些？我为什么之前总侥幸 觉得日子还长 还有机会？
而回忆的潮水，呼啸而来。
招人讨厌的美男子
我从小成长体验是很复杂的 虽然一直有大白羊的天然自信 但是生长环境实在太不友好。因为我小时候一直又丑又黑。这已经是悲剧了，可更悲剧的是 我有个比我貌美无数倍的同龄哥哥。
妈妈因为想要女孩，生完我小哥得知是男孩之后就不高兴。护士安慰她 男孩子也挺好的。他太好看了 漂亮得无可挑剔。都说上一个像女孩 可能下一个会真的生女孩，最后，果然有了我。我小时候听妈妈这么说 就有个想象：我长得这么丑 那我妈要是再生一个 可能就又该是男孩了。
还记得我和小哥小时候有张合影 一直在家里相框里夹着。那时的我像个小黑丸子一样拉着他的衣角 他则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气宇轩昂的站在我身边。
我们差异太大了，没人相信我和他是一家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要不是我家的孩子都有自来卷 我很怀疑有抱错的可能。他是比我更明显的自来卷，又直又高的鼻梁 大眼睛 双眼皮 刀眉深目 唇红齿白……怎么会那么白？像纸一样。可我为什么那么黑？妈妈说我小时候黑得像从煤堆里捡的。爸妈都是双眼皮 而我是单眼皮不说 还有个难看到人见人说的塌鼻梁……遗传学、基因学和概率学上 我都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差异 特别得不科学。
我哥有个儿子男孩叫飞飞 如今正是爱美的青葱少年。也有他爸爸的风范 爱打扮，觉得189身高的自己简直帅炸了。面对飞飞的臭屁 我忍不住对他说：你和你爸爸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好吗？你爸这么好的基因 你完全没有get到啊……他一脸的不相信。是的 也不怪他 我们都没见过自己父母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就像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自打我记得我妈起 她就不年轻一样。
因为我和我哥年龄相仿，从小学到初中都在一个学校。等我懵懵懂懂上了初一，他已初三。我才知道他在我们的中学有多威风，每天他屁股后面一堆学习不好的孩子跟着，龙卷风一样，在教学楼和操场杀来荡去。有时放学还会在胡同里看见他那一帮人和另一帮男孩在打群架，胡同里灰尘弥漫，喊声激荡。我站在巷口不敢过去 但是本能又不想他打架，就大声喊他的名字 说：妈让你回家吃饭！他在打架的间隙回头回我：“你赶紧回家！回家不许告状！要是妈知道了 你等着！”
是的，他虽然比我大 但是完全没有哥哥样子，经常和我在饭桌上就互掐乃至互相动手。还给我起了非常难听的外号 每次叫得还异常响亮 非常烦人。记得小时候最常见的场景是当我们又在饭桌上开始互相斗嘴，我妈就粗暴简单的冲我们吼：是不是都不饿？滚到到外面去打！……
傻子一样的青春期
回头看，我的成长史完全不能脱离我哥来讲述。我的审美和成长，都有他的影子。他甚至影响了我的择偶观。
伤害是这样发生的——当我走在校园里，会有个女生拦住我，问我是不是XXX（我哥的名字）的妹妹。我天真无邪又疑窦丛生的说：是啊！对方紧接着上下打量我，然后一脸同情的说：你和你哥长得太不像了……然后会递给我一个礼物 让我转交给我哥。
此后，这一幕反复上演。这些姐姐们经常这样出其不意的来找我，她们中有的好看 有的一般，还有那种又好看学习又好到我都听说的……来来回回都是一个流程：先问我是不是xxx的妹妹 然后一脸惊诧 “你们一点都不像！” 再慨叹下“你哥比你好看”，最后是让我把那些她们转交给我的东西 回家拿给我哥。有时是情书 有时是包装精美的礼物或者吃的……现在想想 当时的我心是有多大（好像现在还是这个鬼样子）不然这种极其损耗一个女生自信心的场面，还以很高的频率出现，一般女的，是不是得被虐到尘土里？
那时候我不止心大 还很善良，并没有因为她们看不起我就偷偷拆开信看看或者私藏礼物。拿回家之后，我小哥通常是躺在床上看信，看完就扔到床下或者塞在床褥子下。那些信我也后期拜读过，吃的也享用过 可信的内容早就忘记了。唯一还记得是他床头下 那很多看过扔在一边的信纸，数量惊人。追他的不只有女生 还有好看的男孩。当时觉得我哥的朋友好帅气 经常多看好几眼……后来知道那是gay啊 gay果然是天生爱打扮。
他喜欢过谁吗？也许有 我已不记得。男孩子真的是比同龄女孩发育晚的。女孩们心思就多了，她们不止能照顾好自己的学习 还能腾出空儿来倾心那些还没开窍的笨男生们。因为我记忆里的他 初中时期最喜欢的绝对不是女生 而好像更喜欢四处疯和打群架，还喜欢打扫家里的卫生，喜欢收拾房间……间或闲余当其他女生的干哥哥。
那时候，找他认干哥哥的女生不少，比如当时我的好朋友是校花，也有一个哥哥，还是认了我小哥做她的干哥。我哥有次帮她教育了一个我同班的男生，说以后对他 “见一次打一次”……结果直到前年我回新疆，那个男生还在深深怨念我，说他当年只要看见我哥 我哥一看见他 他立马拔腿就跑的苦逼狼狈岁月……传说中的欺负 和现在的霸凌 说的就是这个吧！活生生就是：哥已不在 可江湖里 还有哥的传说。
好看真的可以当饭吃
我小哥曾经一度深得我爹的宠爱。为什么我小时候一直孜孜不倦的只要找到机会 就对外发布我爸虐待我的这个重大新闻？原因真的太简单 因为假如我爹对我十分好，对小哥就是一百分好。
我哥因为他的美貌，喜欢也习惯了被关注和围绕。哎，长得好看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平日里 他但凡有点不舒服，就这样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不停哼哼唧唧，光明正大要各种好吃的还可以不去学校，然后我妈我爸就开始了转圈的伺候模式。真是没有对比 就没有伤害！小他两岁的我要是病了，我妈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而是怀疑：你真病了吗？没骗我吧？……当时真是心酸啊！虽然当年我妈话唠一样说她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女儿 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她是不管不顾把我当石头娃放养的。
从小又丑又黑的我 在这种反差巨大的残酷现实浸染下，莫名其妙内心激生出很多勇气和目标来 ，在心里默默的发愿：以后我要找的男朋友 必须要和我哥一样好看帅气！必须和我哥一样高！必须和我哥一样倒三角完美身材！
到了高一，我如愿了。和一个全年级排名第二好看的男生谈了一场众人皆知的恋爱。其实我当时的内心还是不满意的，假如我哥是一百分，那当时的男朋友在我心里是85分。即便我心里是这样打分，其实已经让很多女生看不惯我了，更多的人觉得当时的男朋友和我在一起，吃天鹅肉的那个人 是我。当时我打扮言行完全像个男生，几乎不屑于交朋友也不喜欢所谓的合群，个性嚣张＋言语尖刻……我能理解那些同学内心的愤怒和鄙视，他们不分男女都不明白 我那无穷尽的、像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自信 特么的怎么就觉得但凡帅哥 我都志在必得？——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我丑、矮，我才要找一个好看到路人侧目的男朋友啊！我是不可能好看成我哥那样了 那就找个好看的男生谈恋爱啊！假装这样 我自己就也美了啊！
那时候不懂心理学 现在知道了：缺什么 就深深的渴望什么。真实不虚。现在的我 虽然还是习惯性的会把自己放在外貌协会发言人的宝座上，可实际生活中，已经不那么在乎男人的相貌和身高了。我也想过，为什么现在的我不（那么）在乎身边人的外貌了？可能是我终于不那么肤浅了 颜值很重要 可钱也是很重要的（现实脸），更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高和长相 也慢慢的让自己变美起来。我不那么匮乏了 也就不再无休止的索取了。
他逐渐枯萎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们十多岁，光从天窗那里撒下来，光影投在墙上白乎乎的一片，我们都躺在自己的屋子里的床上，翘着腿聊天，讨论的是当时分别看完的，厚厚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各种天马行空的胡说八道之后，我哥说他想唱歌，我说好啊，他就开始自己编调子乱填词的开始唱歌……唱了什么不记得 可我记得那个下午 每次想起来就觉得 他要是不那么经常的和我和我吵架 他也没那么讨厌……
还记得我当年在北京上大学回家的寒暑假，他都会第一时间到我的房间，擅自打开我的行李，翻走他喜欢的东西，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喊着不让他拿……还记得当年他想和我嫂子结婚，全家人都因为小嫂子比我哥大六岁 而激烈反对。他就那样以死相逼的姿态 坚决的要和我嫂子结婚。哎水瓶座果然倔强啊 同样是水瓶座的暴烈老妈也无法左右他的执拗。
好像还能看见他为了结婚和我妈在沙发上吵架的样子、还能看见我哥勤快的在打扫房间的身影（他很喜欢收拾家）、还能看见我高三饭桌上对他说 我要去北京上学了 以后终于不用和你饭桌上吵架了、看见他穿非常花俏 别人穿会很傻逼 他穿就很帅气时髦的衣服（他喜欢打扮自己）、看见他贼哄哄的拿走我行李里的礼物 开心的扬长而去……
很多人因为朴树 知道了一个词：生如夏花。后一句可能很多人并不熟悉，是“死如秋叶”。
今年再见他，他已经很瘦很瘦。比任何一年都瘦。他不再有精力在意自己的形象 一米八的身高，只有四十多公斤。皮肤还是很白，可已经失去了弹性和光泽，面容枯槁。摸着他的后背 像是摸着一副恐龙的骨架……这些年 我在北京生活 他在新疆生活，我们承受着各自的命运 也都由着命运在自己身上刻画出痕迹 发生了变化……他的糖尿病从轻度 发展到了重度，各式并发症也渐渐发威纷纷登场，他的病危通知书每次住院毫无例外都会发一次。每个人都在为他担心 可最不在乎的反而是他。总仗着自己年轻，有时还忍不住要喝饮料……他一步步的 自己越走越远，离开了我们。
今年6月爸爸住院，他因为身体太弱也没去看成。爸爸临走前 让妈妈急急的通知在北京的我马上回新疆，却没叫小哥去，因为爸爸知道我哥身体不好。我回家第三天 爸爸就走了，走时马上几分钟到夜里十二点，我记得突然就降下暴雨。妈妈晚上回家后才打电话给小哥，说爸走了……我听见电话听筒里 传来巨大悲怆的嗷嗷哭声。我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是那样哭得。哭得似乎要把人身体里所有的隐秘都翻腾出来……哭了一阵后他问爸爸一周前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没有了……我在另一个房间 听见妈妈和他 握着电话大哭不止还互相安慰……我的眼泪也完全止不住。
我安慰妈妈说，爸爸走在小哥前面也好，不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悲伤。爸爸刚走整半年啊 他就这样也跟去了。我内心隐隐期待着，兴许 爸爸还没投胎，等着接他一程。
我不知道我哥是不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死前有没有遗憾？他要是年少时就知道自己会英年早逝 会不会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选择？会不会早一些爱惜自己的身体 而不是毫不在意的消耗？会不会对我嫂子好 而不是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会不会整个短暂的人生 都和现在不一样？……也或者 还是会过这样短暂又痛苦的一生，轮回着业力？
岁月 终无可回头
今年六月，乖乖和爸爸走了。现在，大我两岁的小哥也走了。今年是离别年。每年我都会在年末看第二年的运势 谁又能料到我家的2016是在接连不断的丧失中度过的？很心疼老妈，坚强的妈妈电话里哭着说 “你哥今天在等着见我们 见到了就走了。还好 他走得没受罪。”
有时我们觉得活着很难，诉不尽苦逼和欲说还休的无奈，甚至屁大点事情都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一点小情小爱都能演出一场苦情戏……可死，不和你矫情 它想来就来，不容你喘息，太轻易就发生了。有时，就是一个呼吸的事儿。
活着的人们不知道，活着本身 已经是老天爷的奖赏。你的欲念 你的执着 你的患得患失……在死亡面前 只能以停止符的形式出现且毫无意义 充满造作……多美丽的生命都逃不过必死的无常……如果，此生此刻若有痛苦 就都原地放下吧！留着这些无非腐蚀生命 可岁月 终无可回头 ……灿若夏花的前后 皆是漆漆黑夜。
我不知道死以后 到底什么样？是有光接引、温暖如春 还是瞬间清明 阴阳两隔 无可奈何？死了之后很可能我会知道，可我也无缘再回来写下告诉大家。我只不断确定一件事——好好活着。要以那种“哪怕此刻我死了 也没有任何遗憾”的姿态去活着。当下一场轮回来临 你我是人是狗都无从知悉。所以，活得自在通透一些。
——爱恨随心，喜欢就说;
——爱了就主动，伤心了就哭泣;
——做错了 就迅速去道歉;
——去做那些你内心渴望的事；
——去做那些让你高兴满足的事儿；
——不要压抑、不要怨恨、不要逃避、不要觉得自尊比人还重要、不要固守所谓的正确和善恶分别……这些都是局限在时间里的偏差现象。对上帝而言，无有好坏。对宇宙而言 毫无分别。
祈愿 所有有情众生，离苦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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