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孙念冰一点儿文章都没背进去,她托着腮盯着站在讲台上的政治老师看,那张正在青春和衰老之间犹豫不决的脸,突然令孙念冰沉思起来:像政治老师这样成熟的大人,也会有烦恼吗?如果有的话会是什么呢?说起来,政治老师看起来确实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据说她今年已经32岁了,但看起来也就20出头的样子,嗯……可是20出头是怎样的?在读大学吗?就像表姐一样?但是表姐太孩子气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大人……如果变成像政治老师这样的大人的话,就不会为那件事苦恼了吧?真想请教请教这位大人,以32岁这样的年龄会如何处理我眼下的这件事呢?
政治老师走下了讲台,脱离了孙念冰的视线,但孙念冰却盯着方才的位置一动不动,即便政治老师已经淡出视野了,但老师身后的黑板有魔力似的吸引着孙念冰的眼睛,孙念冰就这么看着那块被沾水黑板擦弄的湿乎乎的黑板,她拼命使自己不去想送信的事,但越这么想,那封信就越呈现在她眼前。
脚步声逐渐靠近,临近耳朵时,孙念冰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水气味,她即刻将视线拉回到书本上若有其事地读着划线的句子,政治老师从她身旁走过,她心里想,如果配上这样香味的话,倒是像32岁那么回事了。
大课间的时候,孙念冰从书包里抽出了那封信,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将信放到自己校服口袋里,还若有其事地拉上了口袋拉链,刚走出班级门口不远,便看到姜雪正向这边走着,还没等她抬起手来打招呼,姜雪便火箭一般地向她跑来了。
“你干嘛去?我正要去找你呢!”姜雪说。
“真巧,我也想去找你来着,看你这个状态,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吧?”
“非常健康哦!”姜雪拉起孙念冰的手摁到了自己额头上,似乎验证自己并没有说假话。
女孩的额头仿佛是一块燃烧正旺的小火炭,徐徐烤着孙念冰的手掌心,那令人踏实的正常体温却像夏日里酷热的太阳,这种触觉上的冲击,通过躯体传递到孙念冰的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闻到了类似政治老师身上的香水一样的气息,这股清香若隐若现,仿佛是从姜雪手腕处散发的,又仿佛来自于更远的地方。
“你喷香水了吗?”
“香水?没有啊,我才17岁呢。”
说着,姜雪顺势牵住正摁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双手,然后拉着孙念冰向操场走去。“陪我走走吧,距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呢。”
校园栽种的梧桐树只剩残败的枝干,还未彻底融化的积雪被堆积在校园道路的两侧,姜雪刻意踩着其他人在积雪上留下的脚印向前走,不一会儿,她的睫毛上便凝结出了极小的冰晶。
“昨天晚上,你有点生气吧?”走到一尊刻有“教书育人”的废弃人形石头雕像处时,孙念冰突然停下了步伐,她听到姜雪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多少是有点吧,你有喜欢的人都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觉得是我还不够格。”
“不是那样的,是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喜欢……话说回来,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
“喜欢啊…大概知道吧。”
“什么嘛!你也有喜欢的人啊!”
“别瞎说啊,喜欢一个人不都是会脸红什么的嘛,电视剧都这么演。”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有喜欢的人呢。”
“跑题啦,说正经的,你喜欢的是谁啊?”孙念冰追问道。
此时,孙念冰正感受着那封信的重量,那封淡蓝色的长信将她的衣服口袋轻轻坠出了一个长方形,她仿佛感觉自己身上揣着一块砖头,她决心帮程建这一把,决心无论听到的名字是程建或者是别人,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将这封信拿出来,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姜雪,还不忘潇洒地说一句“我就帮到这里了,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但突然,一股没有来由的痛痒感从脚下传来,与此同时,学校的广播喇叭在滋滋啦啦的声音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下面这首流行歌,是我要点播给一位姜姓同学的,这位同学很喜欢这首歌,让我们欣赏陈奕迅的《不要说话》。”
程建的声音消失后,广播内响起了歌曲的前奏,孙念冰下意识地望向姜雪,发现姜雪正微张着嘴巴,一副既惊讶又欢喜的模样。她突然觉得那根悬在自己头顶上隐形的线断了,断裂的冲击感击中了她的脊背,导致她失去了任何动力,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搁浅的船只,像极了在夏天被晒在大街上的被人随手丢弃的香蕉皮,她无力的双手掏不出那封淡蓝色的信,但脚下一个劲儿传来的痛痒感,却让她恨不得脱下鞋来将赤裸的脚直接踩在雪上。
中午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放学的时候,姜雪来到孙念冰的教室门口,见孙念冰正等她一起回家,她避让开人群,拼命挤到孙念冰面前,在嘈杂的声音中大声说道:“下这么大的雪,别回家了,我们中午留在学校吧。”
学校食堂的饭算不上好吃,但好在价格实惠,孙念冰和姜雪分别吃了炒粉和卷饼后,一起回到了姜雪的教室。一般来说,高中生住宿的不少,中午的时候,住校的学生都回宿舍午休了,而不住宿的通校生基本都会回家,姜雪原本以为这样的雪天,选择中午留在教室里的人很多,但出乎意料的是,教室里居然空无一人,于是她让孙念冰坐在自己同桌的位子上,然后拿出耳机来,递给孙念冰一只,开始用手机播放下载好的音乐。
孙念冰想起学校电台播放歌曲的事,又暗自摸了摸仍在口袋里的那封信,上午的时候,通过观察姜雪的表情,她便知道姜雪暗恋的人正是程建,但一种无法被破解的情绪阻止了她拿出那封信,而此时,脚下的痛痒感再度袭来,她终于忍不住,隔着厚实的运动鞋使劲蹭了蹭桌腿儿。
“你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姜雪摘下耳机来问道。
“没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脚指头痒得很。”
“诶?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概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吧。”
“这可是冬天,哪来的什么虫子,你脱下鞋子来看看。”
“这不好吧,脱鞋吗?”
“我说,你扭捏什么呢?我是外人吗?赶紧脱鞋看看。”
说完,孙念冰便将鞋子和袜子一股脑儿地脱了下来,在女孩雪白纤细地脚趾上,微微红肿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非常惹眼,而在小拇指一侧,一处晕开的血红色刮痕尚未结痂。
“啊,你怎么搞的,脚趾冻伤了,这里还刮破了。”姜雪抬起头,一脸责备似地说道。
“冻伤了吗?原来这就是冻伤了啊。”
“现在不是展示娇生惯养的时候,我得去给你买药才行,你等着我。”
“外面还下着大雪呢。”
“老实待着。”
孙念冰还没穿上鞋袜的功夫,姜雪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孙念冰突然产生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姜雪喜欢的人,也许不是程建呢?她望向窗外,看着簌簌的雪落到窗台上,想起姜雪责备的表情,那掺杂着心疼的皱眉里,会不会也有自己的一份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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