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日以承欢
十一月末的天气,清冽的风,透骨的寒,窗边的月默着,圆了缺,缺了圆。
身边的小人跳脱着,闹腾着,不知什么时候,个子已蹿到我了的下巴底下。
一年又一年呐!
母亲的发,不知什么时候又白了一圈,背似乎越发佝偻的厉害,老摘下眼镜来细细的擦拭,嘴里小声嘀咕:“眼睛越来越不行了。”骨节嶙峋的大手衬着小侄女粉嘟嘟,白楞楞的胳膊腿,触目惊心的衰老,干瘪。
十月份的时候我去看她,嚷嚷着让我明年闰月的时候给她把寿衣备下,老家的讲究,这父母的寿衣,要做女儿的亲自备下,或许,这所谓的贴心小棉袄的说辞,正取自这个讲究也说不定。我瘫坐在沙发里,听到她如此这般的要求,心里一惊,随后有钝钝的闷和疼在心里无边的漫了开来,肆虐出一片无际的荒凉,为了掩饰这莫名的难受,我故作气恼的埋怨她:“你看你,这好好的,做的什么寿衣!”
她争辨:“你这丫头,撒都不懂,我和你爸老了,寿衣得早早备下,我万一突然有个不测,你们匆匆忙忙从寿衣店买的寿衣,不合身,我不喜欢!”
她一辈子爱干净,爱漂亮,我小时候,家里穷,一件红蓝条的大翻领西装,晚上洗了,白天上身,穿在她身上,永远是一副清清爽爽的利索模样。收麦时,无论多累,多乏,她总要烧一锅水,放盆子里细细的擦洗自己。
后来家里境况稍好转,她喜欢把头发烫成满头的小卷儿,瘦削的身材,得体的衣着,踩着小圆头的高跟鞋,戴一幅细细的黑边眼镜,我上高三那会,有一次来学校里找我,我们班的男生上来传话:“你姐在底下等你呢。”我一溜烟下去,楼下树荫里,是我那光彩照人的娘亲。
大概是最近五六年开始吧,我拉她去买衣服,她总是意兴阑珊的,而且特别烦我让她试这个试那个的,如果再听到衣服的价格,那造成的结果就是连下一家衣服店的门都不肯再进了。
我看她头发好久都没收拾,问她:“妈,你把头发烫一下呗,收拾一下精神些。”她支吾着:“我再不想烫。”过了些日子再见她,头发是收拾了,不知从哪里剪的青年头,软塌塌的帖着脑袋,松松垮垮,蔫头耷脑的。
她这一辈子最介怀的事,是自己没文化,姥爷当了一辈子的乡镇干部,把所有的青春,热血,耐心都奉献给了他的革命事业,心无旁笃的他,从来都不知道,孩子们一个个的是如何长大的。
而她,这家里的老大,除姥姥外唯一能顶事的大姐,照顾弟弟妹妹们任务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她身上,是她把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带大,姥姥早上出工,因为害怕狼把孩子叼走,就把她和弟弟妹妹们锁在堂屋里,大弟饿哭了,她就把自己的嘴唇给弟弟嗦,嘴唇都嗦破了,她忍着疼不啃一声,只心疼大弟小小年纪就要挨饿。
因为锁在屋子里时间太久,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可能缺钙,她竟在太阳下无法站立,姥姥吓的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找来村子里有见识的婆婆查看,婆婆看到情况后狠狠的责怪姥姥:“你把这大丫头亏坏了!”
她没有读书。大弟小时她正适龄,她坐在教室里,大弟在她背上哭。大弟大了,她去读书,她比其他人大五六岁,她害羞的念不出口。姥爷,姥姥活着的时候,提起这茬,她总要抹泪,姥爷,姥姥没有了,提起这茬,她还是抹泪。只是,再无人承受她的怨怪,她只能摘下眼镜,轻轻的抹去泪水,静了一会后,哽咽着:“你们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
这是我那没有文化的母亲的原话,我心里疼的抽了起来,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世界在她面前关上了一扇窗,如果被关上窗的这个人不是多在意关上的这扇窗,那么他这一生也是幸福安逸的。偏偏我的母亲,她是那么的介意这扇关上的窗。虽然,她没读过书,她却知道,这世界如果打开了这扇窗,会是另外的一番模样和滋味,所以,没有文化的她。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让人疼痛的话来。
她最怕带孩子,因为从小就带怕了。我还未婚配,她就半开真半假的说:“燕儿,你以后有了娃娃,千万别让我带,我哄娃娃哄怕了。”
越来越老了,越来越多的力不从心,越来越多的询问犹疑,越来越多的留恋牵挂,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这几周都没来,忙得很吗?”我知道,她想我了。
天之大,唯有妈妈的爱,是完美无暇!
奶奶走的时候,四叔赶回来,七尺男儿,拉着奶奶的手,哭的一塌糊涂。
姥姥走的时候,柜子里还存着三舅工作后买给她的一件没舍得上身的暗红色毛衣,三舅拉开柜子,望着毛衣,萧索的立了好久。
小姑姑走的时候,大雨,我和尕姑舅对着电话,各流各的眼泪,各哭各的心伤。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村口的老杏树下――妈,我来了!
爱日以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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