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人

这事是张瘸子送信时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张瘸子背着邮包来到收信地点，那是一座大垃圾场，一道锈迹斑驳的铁锁有气无力地挂在铁门的一侧，风一吹，便伴随着一股恶臭咣咣当当响起来，张瘸子不觉眉头皱起了起来，他是苦孩子出身，挖过大粪坑，清过泔水池，什么脏活没干过？可这酸臭的味道还是让他腹内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很难想象会有人在这里居住，可信封上铅字毫无疑问指向了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居住在这个鬼地方呢？还没待张瘸子叫出第二声，便俯下身子，强烈的呕吐起来，待吐得七七八八之后，这才缓过一口气，却再也不敢大声呼叫了，嘟嘟囔囔说了一声，见还是没有人答复，转身便要离开，这破地方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忽然听到身后有一片嘻嘻索索的声音，他回头瞥了一眼，眼前一个硕大黑色的老鼠般猥琐诡异地得奔了过来，如此大的老鼠，都赶上了小牛犊子，说是野兽也不为过，张瘸子惊恐万分，撒腿就跑，却一下子瘫在地上，待大老鼠奔过来，才发现这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不像人的人，又矮又脏又臭又丑，龌龊都是赞美，恶心都是美化，他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但肯定应该是没有洗过，湿漉漉的到处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张瘸子吓坏了，也惊呆了，他想起了村头老人闲聊时说起的轮回，一个人上辈子杀了多少人，放了多少火，丧尽了多少天良，这辈子才会是这样一副田地，没有人样，怎能看都像是一只苟活老鼠。

那个老鼠一样的人，见吓住了张瘸子不由得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退了回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一个鞋盒盖，吹了吹土，递到了张瘸子面前。

张瘸子颤巍巍将平信丢到了鞋盒盖子上，那人见了欣喜若狂，不停地感谢着张瘸子，而张瘸子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噩梦，挥挥手，希望他早点滚蛋，也好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那人也不恼，只是嘿嘿傻笑，似乎也不会说话，从怀里摸出一个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包放到了鞋子盖上便递了过去，然后支支吾吾比划了起来，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不过、小包上写着地址姓名，看样子应该是邮寄吧。

张瘸子用手捻起来塑料袋，果不其然有一股臭味，也不知道拨开了多少层，才没了味道，里面是一摞毛票，还有不少硬币，很沉，有三四斤重。为了早点摆脱眼前的境地，张瘸子不耐烦地答应下来，帮他邮递，然后丢下那人还在指手画脚地比划撒腿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没了那股子窒息的气息。

回到邮政所，张瘸子还没说话，对面的薛老头便围着他转了一圈后，便点出他去了那里，让他下班之前好好洗个热水澡，免得老婆孩子一顿骂，张瘸子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这老薛头也是个过来人，可算是有个抱怨的人了，不由得拉着薛老头好一阵唠叨。

不过也从薛老头哪里得知了那人的来龙去脉。此人是个苦孩子！苦到什么程度呢？打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又是个侏儒，爹娘见了，直接丢到河里差点没溺死，后来被人捡回去，爹娘无奈，只能丢到猪圈里自生自灭，就这样此人喝得是猪奶，吃的是猪食，玩具是猪粪，宠物是老鼠，愣是长大了，爹娘一看，这小子命挺硬的，连夜便用铁锨将他铲出了猪圈，往野地里一丢，任他自生自灭。

做出这种枉为人父母之事，自然没少被人责骂，一开始或许会被村人谴责，辱骂，调侃，然而他们夫妻二人的遭遇也多有可怜之处，三四年后，骂得渐渐少了，也不过是是往事一桩，自然就淡薄了，甚至遗忘了。

后来有一年，村里的看西瓜地的看到有个野兽，半人半猴半鼠半夜三更出来盗取粮食，甚至还吓跑了闺女，咬伤了儿子，一时之间人心缓缓，村里德高望重之人便组建了两只夜巡队，轮流巡逻，加倍放首，希望能抓住这只野兽，为民除害，一连数日毫无进展，几周下来也是无用，便是踪迹也无半片，众人兴奋过后，仅剩疲惫，夜巡便成例行公事，有人嚷嚷着散伙，有人吵闹着不敢，谁知便在此时，村东低头陷阱处，传来敲钟声，众人收到信号，撒腿边跑，终在罗网处，寻得一个黑乎乎半鼠半猴的东西，凑近了一看，却有三分像人，众人不知何物，将其塞入狗笼子后，便报了警。

警察带去兽医院后，这才发现是个人，追踪溯源找到了那对夫妻。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也不知道怎么得，那人居然靠着吃枯叶，喝泥水，在野地里活了下来，可谓生命的奇迹。

待丑事曝光，夫妻俩无言以对，只得将其收养，照旧丢入猪圈之中，有好事者怂样将他送到动物园马戏团中表演赚钱养老钱，夫妻两人欣然同意。

在马戏团中，那人被当成野兽百般戏谑，甚至在其表演时，还专门有人兜售攻击用的石头，砸的头破血流是常有之事，没什么好抱怨的，对于他而言，这就是命，唯一的优点便是有饭吃了。

风光了几年之后，马戏团走上了下坡路，新任领导开始转型，那人留着没用，一顿饱饭过后便轰了出去，父母不愿收留，那人无处可归，便卷缩在在垃圾堆里吃喝用度，俨然一只人形老鼠。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那人居然学会了卖破烂，虽总是被人欺骗，却好歹饿不死了。

如此看来，那人这辈子便如垃圾场中老鼠差不多了，最后死在垃圾场里，化为蛆虫的大餐，作为动物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直到有一天，他从垃圾场中捡到了一个弃婴。

弃婴是个女孩，哇哇在哭，他看到了，便有了想法，居然学着人的样子将女孩收养了，待到女孩六七岁时，为了不让附近收垃圾的坏家伙对女孩动手动脚你，那人居然学着人的样子用破窗户，烂桌子将垃圾堆圈了起来，等到女孩到了读书的年龄，他便学着人便将女孩往学校里送，却遭到了校工的暴力对抗，校工那是他的对手，当场被他扑倒在地，咬伤咬残，得到警方过来，才发现二十几个老师血迹斑斑地用大扫帚将他按在了地上。

说的也是，他哪里知道学校是干什么的，只是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往里面送，自己也便往里面送了，这才引起了泼天大祸。

女孩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被好心人士还送到了孤儿院，先学习了说话，等到差不多了，才送入学校，至于他，当人们的好奇过后，便只剩下了厌恶，粗暴地丢到了路边垃圾堆里就完事了，似乎那才是他的归宿。

那人似乎认了命，日子恢复了从前，偶尔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趁着夜色偷偷去看女孩，看几眼就走，不让女孩发现。

等到又过了几年，女孩上了中专，却早已经忘了那人是谁？甚至在发现了这个丑家伙后，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引来无数男生英雄救美。

再后来那人便开始攒钱了，虽然他不会算数，也不知道报纸、所料这些东西卖多少钱，只要别人给他，他就攒起来，攒到一定数，便寄给女孩。

了解了那人的遭遇之后，张瘸子不由得感慨万分，甚至为那人滴了眼泪，不过让他再去那鬼地方受罪，却是万万不能了。不久天随人愿，他被调往安德，这事儿也就告一段了，等他回来，又过去三五年了，偶然间喝酒说起了那人，这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死在了被那个弃婴小女孩手中。

那个弃婴女孩毕业前夕被南方某厂招收了，临走之时，她拿着倒入迷药的工业酒精送给了那人，那人吃后，便昏睡过去，小女孩趁机锁上大门，点了一把火。一把火，就将垃圾场烧成了一片白地，什么也没剩下，浓浓的烟火也将恶臭驱散，黑乎乎一片真干净啊！

那人在世上连个名字也没有就这样消失了，可真是干干净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