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吴子由第一次来到大医院,以前的小病小痛要么吃药要么去小医院治疗,实在没有去大医院的必要。而这次不同。前几天,父亲带着吴子由去了县医院,只见医生手里拿着CT片,摇摇头,“你还是带着你的孩子去市立医院看看吧。”医生对父亲建议道。
第二天即28号上午,父亲就带着吴子由坐着大巴车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第一人民医院。大医院果然不一样,吴子由被眼前的情景有被惊讶着。十层高的急诊楼屹立在眼前,人潮川流不息,医院是大,但要走的手续要复杂和麻烦得多。先是一个简单的挂号就占据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等着被叫号。等了四十五分钟后,终于排到了吴子由的号。
父亲依旧从布包里拿出之前拍的CT片,让主治医生看。主治医生带着一副眼镜,身高约1.75米,外面穿着大白褂,年龄有四十岁左右,可能是因为长期在室内的缘故皮肤比较白,而且再加上有点偏胖的身材,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像一尊罗汉,慈眉善目的。说话语气也很温和,不摆臭架子。
“从片子看,看不出具体的情况,先安排住院然后安排核磁共振一系列的检查。”医生不急不慢地说着。
“好的,医生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由于是夏天,住院需求紧张,最后护士把吴子由安排在了走廊处,并配置一张宿舍大小的床和一个垃圾桶及一个木质床头柜。
整个楼道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丝清凉的气息。和外面的燥热、暴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形成对比的还有建筑的外观与内景。外观是光明、透亮的,而内景包括每个病房和楼道里的卫生间是嘈杂、腐臭的。
吴子由躺在洁白的床上,原本想着思考些人生但容易被周围的嘈杂声所影响。就只好通过专心看书自动忽略身处的周围环境。而父亲则是坐在床边,安静地。
没多久,主治医生来找父亲,父亲跟着医生走进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四张单子。都是关于拍片和检查的。
下午三点左右,吴子由跟着父亲去急诊楼把要做的检查都做完。
之前,吴子由心里就想着一个人去做检查,但忧于对医院的不熟悉,心里也在害怕,最后还是得跟着父亲一起去。在父亲的陪伴下,吴子由心理感觉踏实许多。
等所有的检查结束后,父亲拿着片子再次走进了医生办公室。过了会儿,父亲就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银行卡去缴费处进行住院押金缴费。
关于父亲的行为,吴子由都看在眼里,也逐渐知道了自己病情的严重性。第二天上午,医生查房时,医生告知了吴子由的病情。
“原本以为引起牙疼的是囊肿,而结果不是,是肿瘤,所以脸部的疙瘩一直在肿胀,最后长成鸡蛋般大小。是恶性的。现在的安排是先输上一星期的消炎液,看看疙瘩有没有消炎的迹象。”
谨遵遗嘱,对于医学知识吴子由是外行,只能听从专业人士的安排。对于这样的告知,吴子由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可能是对肿瘤概念不深,只是想着做完手术就是一个健康的人了。
在吴子由的内心世界里,吴子由是需要这样的“得病”经历的。因为,在她小的时候,看见奶奶生病了,就会有好多人来看她,包括带一些吃的和营养品。吴子由是个吃货,所以需要美食的投送以及被疼爱的时刻。
而在一旁的父亲,眼部开始泛红,眼眶湿润了起来。
吴子由当时想着,父亲怎么会哭呢?我都没哭,在身上要动口子的是我不是他。因为吴子由的无知,并没有给与父亲太多的关怀,只是开始有点嫌弃。堂堂一个大男人,应该顶天立地,不应该被泪水征服。
接下来吴子由就每天躺在病床上,饭都被父亲安排着,治疗的事情都交给医生和护士们。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父亲对吴子由说:“子由,接下来老爸要回家几天,筹办些钱,这次手术要花的蛮多的。不过,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爸会处理好的。我在那个蓝色包里放了一点现金,够你接下来的饮食费用,好好听医生和护士的话,三天后老爸就会回来了。”说完后,父亲就携带着他的包回去了。看着父亲的身影走在漫长的走廊上,前面的光亮衬托出身影稳如山的感觉,但背景的那种瘦小,让吴子由看着有些心酸。
父亲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而体重只有一百斤,背部有点佝偻,这是以前经常干重活积劳成疾留下的。不善言辞,但对孩子爱的深沉。小时候,吴子由哭闹着想吃冰淇淋想让父亲去街上买。他的嘴里说着,我不会买的,但脸上挂着笑容,吴子由心里知道父亲会买的。
果然,一个半小时后,父亲前面的车篮子里果真有美味的冰淇淋。
[二]
父亲走后,吴子由依旧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书籍。躺累了就坐起来背靠着墙休息会儿。吴子由的斜对面睡着一位中年大叔,床边坐着一位妇女,应该是病人的妻子。病人还在输着液,旁边的妻子则悉心照料。很安静,应该是一对生活幸福的中年夫妻。
吴子由看到此情此景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俩很少有坐在一块的时候,更别提两人安静的时候了。母亲的嗓门大,一旦受气或心里膈应了就会大发雷霆,而父亲则是典型的“妻管严”,不敢作声,忍受着母亲的咆哮大叫。有时逼急了,父亲也会甩门走人,让母亲一个人对着空气咆哮。
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的十八岁,吴子由对于父母关系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天天吵得那么凶,却不离婚呢?法院把哥哥判给母亲,而我判给父亲。
母亲有时被父亲气到大发雷霆的时候,就会第二天早上骑着车回娘家。两天后才回来,然后当个没事人继续和父亲过日子。母亲和父亲简直是老虎和绵羊般的搭配与存在。
在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天下午,主治医生安排给了吴子由一个任务,去前面的急诊楼三楼拍摄一下左小腿的组织图。吴子由只是按照医生的指示只身前往,应该是与病情相关的,具体的不作详细了解也罢。
对于只身前去做检查,吴子由心里有点期待与紧张。但该要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的,忽然想起了作文中经常引以为例的鲁迅先生说的“直面人生”,人要有直面人生的勇气。吴子由手里拿着检查单,整理好衣服后,前往急诊楼的三层。
排了半小时的队,终于等到了。进去后,一位医生坐在电脑前,一位则是医生助理,两位都穿着白大褂,面带白色口罩。医生助理让吴子由躺在病床上,然后在她的左腿上抹了一些粘稠的液体,接着用机器开始在上面来回按摩。就像电视上医生为患者做的B超检查差不多。
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医生让吴子由在外面等,稍后会给到结果单。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结果拿到了。吴子由心理表现出了难以言喻的开心。这件事是自己独立完成的,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帮助,只是简单地和医生配合,顺理成章地完美地结束。看起来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但这是开启吴子由未来独立之路的第一件,逐渐打开了吴子由的自主独立之门。
吴子由拿着一张轻薄的“成绩单”走进了父亲经常出入的医生办公室。这是吴子由第一次走进医生办公室,就和高中的教师办公室差不多。三五个医生各坐在各自的工位上,靠近走廊的那一面墙竖立着方便看片的屏幕和一些检查用的机器。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厚。
旁边也有患者在咨询其他的主治医生关于自己的病情。患者和医生的状况好像演绎着医生是上帝的感觉,操控着人命。
“医生,这是检查结果,您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接过仔细看着详情描述那一页,看了30秒后,“没发现什么问题,挺好的。”在拿到结果的时候,吴子由仔细看着医生“龙飞凤舞”的笔记,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而主治医生一秒就看完了。顿时,医生的形象在吴子由的心里又上升了一个程度。
吴子由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现在是下午五点,记得父亲之前说过医院食堂的晚饭时间点是下午五点到八点,估计现在人还不多,正好现在肚子也饿得发慌。于是,开始去觅食。
在找到食堂之前,吴子由多走了些冤枉路,但好在有几个人看样子也是去食堂的,就跟着他们一起。瞎猫碰见死耗子,果然找到了食堂的位置。花了六元打了一碗鸡汤和两个包子。
吴子由踩着夕阳,沐浴着温柔的晚霞景色,微风徐徐,吹动着青绿色的树叶,一切是那么美好与安逸。
已经习惯了白天的喧闹,如果晚上再来些婴儿的哭闹声,那么今晚是注定睡不好觉了。护士晚上十点已经查完房了,吴子由正要盖被子睡下,忽然听到十米处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声,声音时高时低,婴儿的妈妈来回地在走廊踱步,轻声地哄着婴儿。
[三]
三天结束后的一天下午,父亲回来了。吴子由一个人的生活也因此画上句号。
“这三天盐水打的怎么样了,有感到好转了吗?”
“说实话,没啥感觉。”
“这三天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一个人也可以过得不错。”“那就好,你继续休息,老爸去缴费了。”说完后,就拿着随着携带的包去前面的楼了。
突然,吴子由拽住父亲的手,有个问题在心里埋着一星期了,是时候该知道答案了,“治好这种病需要花多少钱,很多吗?很多的话就不要花了,我走后至少还有哥哥啊。”
父亲很显然被吴子由的话给愣住了,“没多少,我这次回家和你妈商量了下,等你确定好手术日期的前一天她会来的。”
一听到母亲要来,吴子由松开了父亲的手,面带喜色。“我还以为她不会来呢?”
“不会的,你手术后身体就行动不便了,你妈来照顾你会更方便点,到时我也会去接她的,你放心,老爸老妈都会在你身边的。”
吴子由突然被这种久违的关爱给感动到。心脏升起一股暖流,沁入了眼眶。
一个星期过后,查房时,主治医生和科室主任确定好了病情的细节及动手术的日期。稍后,就安排吴子由住在了病房里,而不再是人流涌动、价格实惠的走廊。病房里的大部分物品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被褥床罩,白色的座椅,白色的暖气片与空调…病房和走廊的待遇还是有所区别的,就像火车的硬座和卧铺的差别。
病房里一共三张床,吴子由在最里边那一张。还配有双层床头柜,床还可以自由地上下摇动,还配有空调。相对于走廊的配套设施来说,病房的简直是VIP级的待遇。当然了,住院费也会更贵一些。
7月7日要动手术,而6号下午,母亲来了。吴子由对于母亲的到来不知所措。
“子由,身体怎么样了?”
吴子由对于这样的关怀有点受宠若惊,“还是和以前一样,左边脸上还是有点疼。”
“听你爸说,明天早上就做手术了,妈妈来这里待两晚就回去,家里还有一些活要我去处理。”
“好的,我知道了。”
在家人之间说“谢谢”“我爱你”之类的亲密话语,吴子由是说不出口的,她只能埋在心里,并且也懂得父母的不容易,尽管内心是感激的,而表现出来的还是很平淡。
晚上八点左右,主治医生的助手拿着手术同意书走了进来,介绍了手术过程前后的反应,称手术是有一定的风险的,不过治愈的可能性很大,在晚上十点之后就不要饮食之类的注意事项。
吴子由在母亲的陪同下在最后一页签了字。
“对了,子由,忘记和你说了,明天早上你的姑姑和姑父也会赶来,来看看你。”
子由一听到姑姑会来,心里乐了。姑姑排行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而吴子由的父亲是老小。姑姑是很疼子由的一位亲人。每次姑姑去子由家看望奶奶的时候都会带很多好吃的,这样子姑姑的形象在子由心里提高了不少。
小时候,子由喜欢在门后、墙上和书本上画各种动物或植物,姑姑都会对子由的作品赞赏有加,笑着说:“将来,子由长大了可能还会成为一名画家呢。”两人有说有笑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姑姑和姑父出现在子由的病床前。因为长期在县城生活的缘故,姑姑的皮肤比父母的好,看起来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而实际上已经六十二了。个子不高,一米六,穿着朴素,脾气温和。在和姑姑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吴子由总是感到开心。。
临近手术,吴子由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手心开始出汗,也可能是夏天的缘故,屋里也比较封闭。
“子由,没事的,做完手术你就好了,以后牙也不会疼了。你现在想去卫生间吗?”姑姑半弯着腰,将桌子上快要掉落的纸巾盒往里挪了挪位置。
“没有,姑姑。”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针管。“这是术前需要打的镇静剂,打完之后,换上手术服,一会躺在走廊的手术床上,推到六楼,接下来就是开始进行手术了。”
六楼是手术室,还有太平间。因为躺在床上并没有看到太多细节的地方。吴子由的两边都有亲人的陪伴,这让她紧张的心理稍微有点缓和。看着冰冷的天花板透出的白色光芒,慢慢地前进,虽说是被推进手术室,而冥冥之中却感到是被推往一个未知的终点。
进入手术室后,家人们都在外面等待。手术室里的几个护理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对吴子由进行注射头孢和打全麻。看着那些冰凉的机器在动弹不得的身体上“耀武扬威”地进行占地攻略,吴子由已是一个可以被“任意宰割”的小白鼠,不免有点害怕,在心里不停地发出脆弱而急切的声音来祈求这场手术顺利结束。
屋里开着21℃的空调,原先温热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冰凉。待麻醉药发挥作用之后,吴子由进入了灰白世界。
[四]
待麻醉药效去,已是下午五点左右。
吴子由的身体感到阵阵疼痛,伤口的疼开始肆虐,侵袭着吴子由的神经。身体动弹不得,呼吸很弱。那时主刀医生已经离开了手术室,随后被医护人员推出手术室,家人们还在等候区。推到病房后,吴子由还有三瓶盐水要输入。
护士叮咛母亲,三小时之内不要枕枕头,一小时后可以吃点流食,不要让吴子由睡着,一直唤着她,直到十点后。
吴子由一点饮食的想法也没有,只是感到嘴巴和喉咙的极不舒服。需要吐出嘴里的异物才会让身体好受一点。在母亲的帮忙下,吴子由吐出的异物多是血液积聚的粘稠液体。这样反反复复,持续了两个小时,用完了两包卫生纸。
母亲劝着旁边的姑姑去吃点饭,“姐,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你赶紧去和姐夫吃点去。”
“不用了,看到孩子动完手术了我也安心了,一会我就走了,你们好好照顾子由,我们就先回去了。”姑姑说完后,就和站在门口的姑父一起回家了。
“妈,我现在没啥事了,盐水要换一瓶还得一小时左右,你和老爸先去吃点东西,放心。”吴子由的喉咙已经有点沙哑,说出的语言也有点不清晰,有气无力地说着。
这时,父亲走了进来,也劝着母亲和他一起去吃点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父亲以前也总是用这句俗语来劝吴子由吃饭。
父亲和母亲走后,病房里瞬时间变得安静起来。久违的安静像滋润着干旱大地的雨霖,沁润着吴子由烦躁的内心。
两天过后,母亲并没有走。因为吴子由的身体还没好转过来,手术过后一直躺在床上,不曾下过床。虽然身体没有好转,但是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身体的状况。
脖子处、左小腿各插着一个引流管和液体袋,是进行余血的收集。一直躺在床上,不用担心三急,因为身体的中间还插着一个尿管。等尿管里的液体升到一半的高度,母亲就会去往卫生间倒掉。
而父亲则是负责去食堂打饭与缴费等。打完饭后,母亲就会用护士准备的大的无针馆吸入液体食物通过插入鼻孔的胃管进行食物的输送,以此来维持体力和生存特征。
这次手术将肿瘤所在的左下颌骨的十公分截去,然后将左小腿的腓骨十公分进行移植,一场精彩的“移花接木”在那场漫长的手术中进行着。左小腿失去了十公分长的腓骨后,触觉会减弱,而且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做脚掌与小腿垂直的动作…
第二天查房后,主治医生会安排助手来进行伤口的消毒与擦拭工作,因为时值七月,伤口很容易被感染。一位清瘦、稚嫩的青年小伙子走进来,没有戴眼镜,是单眼皮,身高有一米八左右。穿着白大褂,下身配着牛仔裤,穿着一双运动鞋,看样子应该是来自医学院的实习生。
吴子由对这位助手的印象不算深刻,只是他经常跟着主治医生查房,所以并没有多加注意与观察。不过,既然现在清理与包扎伤口的任务交到了他的手中,这自然地拉近了吴子由与这位助手的距离。
看着他的工牌,王肖冰的宋体形式展示在吴子由的眼里。吴子由对这位助手充满好奇,就像对待一个从没谋面的新鲜事物,不免心潮澎湃。
只见他轻轻地把纱布揭开,伤口处的纱布浸满了血迹,用浸润碘液的棉签擦拭着伤口,十分钟之后把脖子和左小腿的伤口已清理和包扎完毕。因为是只能躺着,所以吴子由对自己的伤口形状没有一点印象,脑袋空白。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
[五]
早上八点,住院部例行医生查房。主治医生问候着吴子由的身体状态,“接下来你可以试着坐起来,稍微活动下,也可以慢慢试着下床走路。”
这样的指示对于吴子由犹如一个特大消息,比被学校录取还要高兴。“真的吗?太好了,再躺在床上,身体就要发霉了。”吴子由打趣地说着,这是入院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王肖冰脸上露出了微笑。
查房结束后,王肖冰应主治医生的任务安排把吴子由身上的三个液体袋给拆解下来。袋子及管子拆解下来后,心上的包袱减轻了一个度。
潮热的背部紧贴着病床,没有可以呼吸的范围,因为不能洗澡,所以只能靠着勤换衣服来稍微摆脱掉潮热感。
到了下午,应吴子由对于洗头的恳切请求,母亲扶着她在长椅上平躺着,然后给她洗头,就像在理发店时理发师给顾客洗头的场景。已经打绺的头发看起来很油腻,而且还带股难闻的味道。
洗完头发后,瞬间心生清爽之感。因为刚才已经走了几步路,现在左小腿感到不舒适,能清晰地看见纱布渗出血来。再加上还有点疼痛,吴子由就选择继续躺在床上休息会。
刚才下床的时候,那种脚接触到地面的踏实与亲切让吴子由感到欣喜与希望。
一般到下午一两点左右输的水就完成了。剩下的时候就充斥着各种的无聊和枯燥,有时身体的疼痛会加重心理的烦躁和脾气,时值十八岁,亦是叛逆的年龄,吴子由有时会对父母的关爱视而不见,由内心的心魔占据着。有时脾气暴躁的时候会用被子捂着全身,即便父母想搭理,但吴子由还是任性地躲在那个由被子组成的一小片空间啜泣;一旦父母做的事情不符合吴子由的心意时,也会向地面上摔着自己的手机来发泄。
父亲和母亲都知道吴子由的脾气,但还是会上前去伺候。有时,吴子由不想看见自己的父母,就会让他们出去,再也别回来了,让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
父亲则会拉着母亲出去,出去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回来,父亲的手里拿着吴子由的晚饭。
“消气了吗?”父亲试探性地问道。
吴子由沉默不语,不想在这场无形的战争里主动告降。
“大半天没吃饭了,想必胃也开始咕噜叫了吧?你先用勺子小心地喝着汤水。”父亲边说边为吴子由把吃饭的工具准备好,放在了与床相连接的长板桌子上。
即便生气也得把身体养好,不然病情会严重的。记得,曾经有位同学说过,好的心情有益于病情的恢复。吴子由想尽快脱离这间白色压抑的病房,慢慢地移动着身子,喝起了汤水。
这是吴子由拔完管子后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道。之前吃的食物都是通过胃管流入胃里,不知道食物是什么味道的。以为是很美味的,结果很糟糕。
“这怎么那么难喝啊?”吴子由闷闷不乐地说着。
“这和前几天喝的没啥区别,难喝的话就别喝了,我一会再去食堂打一份鲜汤过来。”
父亲说完后,拿走了难喝的汤水,径直离开。
“子由,你也别嫌弃你爸。他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着你。之前在你手术前回家来的时候,眼泪哗哗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爸哭。他说,无论怎么样,花再多的钱也要把孩子给救下来。宁愿是自己替你受苦…”母亲坐在床头,说地有点哽咽。
这让吴子由的心理更加不好受。她知道父亲的不容易和不求回报的辛苦付出,但是身体这样的情况,每天被疼痛缠绕,内心一直是煎熬着的状态,而且被束缚在一米三宽的病床上,不曾见过窗外的阳光,每天看到的都是白色,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或护士,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褥等。
白色象征着一种无力,而吴子由表现的脾气暴躁或难过都是在白色的世界里脆弱而宣泄出来的一种任性的力量,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是不懂事,可是除了这,吴子由也不知道该怎么在白色这座舞台上挥洒出淋漓、充满色彩的一笔。
[六]
第二天,王肖冰为吴子由擦拭伤口时,她坐了起来。这是自手术以来吴子由第一次看见伤口的情况。
脖子处有15厘米长的疤痕,而左小腿处更加难看,蜈蚣似的手术线印记,在离脚踝五公分的距离处有一个直径8厘米的圆形伤口,目测疤痕的长度为20厘米。这两处疤痕是一场肿瘤手术所付出的代价。
疤痕的存在好像是对手术胜利的一种奖章。有了它,脑海中关于手术的经历记忆犹新。即便时间不停地往前推进,而那段记忆被永远埋在了脑海里,只要看见疤痕,就会会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或者带点痛苦,但也是成长之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命运似的捉弄,或许是未来之路上的一份特殊的礼物。
“会好起来吗?“吴子由看着疤痕,难过地问着王肖冰。
“会好起来的,要相信自己。”
“即便病情好了,可是这些疤痕就永远存在自己的身体上了,别人也会对自己的疤痕用异样目光或指指点点。”
“这就要看你如何对待它了,你的态度以及意志力很重要。”
吴子由对王肖冰的这句话疑惑着,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吴子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万事尽善尽美,不能出现一点瑕疵。而疤痕这种瑕疵促使吴子由往不完美的模样和卑微心理的方向延伸。
原本吴子由想对王肖冰说他的包扎技术很让人舒服,而且温柔,但吴子由比较腼腆和害羞,没有说出口。也不太会表达自己对男生的欣赏。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吴子由每天早上在医生查房时都能看见王肖冰,而且还是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时光不会停滞,伤口也不会一直是伤口。慢慢地,吴子由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意味着不需要王肖冰来包扎伤口了。
这在吴子由的心理会有点失落。更加验证了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只是过客,只是陪伴时间的长短罢了。
7月28号查房那天,主治医生还是照常出现,而他身后的医生助手没有出现。“医生,王肖冰医生今天怎么没来?”吴子由以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医生。。
“他去别的科室帮忙去了,那个科室比较急需要人手。”
“那在我出院前还会再看见他吗?”
“应该不会了。”
“那我大概还需要多久能出院呢?”
“先等一等,具体日期不好说,等手术后头孢打满一个月看看。这是一场大手术,恢复的时间会长些,身体还是尽量少活动,避免伤口好得慢。”
“好的。”
身体在二十多天的调理后恢复了气力,心情也会好许多。心情好了之后,对待父母的态度也是有所改观的。
母亲见吴子由可以下床走了之后,也开始和父亲商量先回家了,在家里等消息,毕竟家里的房子还需要打理和收拾。
一天下午,吃完饭后,父亲就送母亲到车站。
上午输水结束后,吴子由就会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沐浴着午后阳光,这是吴子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阳光。夏季的阳光洒向吴子由的身体,沐浴在许久未见的阳光下,温暖而舒服。晒够了暖,吴子由就开始躺在床上看着小说,来打发时间。
虽然和父亲的交流不多,但两人之间沉默的时刻不会觉得尴尬。
“子由,你想吃些什么呢?如你最喜欢的香蕉。我现在出去买点。”
“好啊,好久没吃香蕉了,买六七根就行。”
在吴子由的世界里,香蕉才是水果之王。因为香蕉吃完后,胃里会分泌出一种甜蜜、幸福的感觉,这和吴子由的现状成了鲜明的对比。每当心里感到苦的时候,吴子由就会吃香蕉来化解心理的那种苦涩的味道,若身边没有香蕉,则会用糖果代替。用糖分来平衡心里吃的苦,这样生活就不会有那么苦了。
晚上,夜深人静,吴子由开始刷起手机来,看看班级的Q群是否有重要的消息。接近一个月没上QQ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别人惦念着,吴子由打开后,高三(4)班有99+的消息,她连续地向下滑动,等刷完之后,收集到了几条重要的消息:高一涵选择了复读,暑期正在参加美术补课;吴兴安考上了市内的一所大专院校。
除了群之外的消息还有一个久未问候的朋友发的一条消息:子由,你现在在哪儿呢?好久没联系了。从同学口中听说了你生病的消息,还需要我去看望你吗?
吴兴安最后加了个呲牙的表情。一旦聊天的话框里出现了表情,就会让对话轻松与诙谐许多。
“不用了,我快出院了。放心,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的。”吴子由快速地打出这句话,然后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就继续躺在床上休息着。
[七]
明明是渴望得到注意和关爱的人,但面临现在的这种狼狈的模样,也是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不堪,还是不见任何熟人为好。
吴子由与父亲之间的对话不多,父亲可能也难以明白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和诉求。大部分的时间则是通过看书来打发了,或者素描照片,还得为下一届高考做准备。
头孢输了一个月有余,主治医生让护士停止注射,那时已经是八月中旬。而吴子由对于出院的想法也更加强烈。
突然断了输水这个任务,吴子由仿佛觉得自己不再是这家医院的病人,不再属于这里。在她的眼里,输水是象征继续存在于医院的一件“神圣”的事情,虽然双手手背上被针管扎的已经看不见完好的血管来进行注射了,一旦断开注射,就会愈加想逃离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还有十多天就开学了,吴子由以学习为重的心理表现的更为强烈,她请求父亲借助姑姑的人脉圈的帮忙,说服主治医生同意出院,况且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左小腿的那个圆形伤口还露出嫩嫩的白色肉芽,但是也不影响自己走路。再者,每天待在白色的病房里,也是到达一种快要崩溃的状态。
吴子由管不了那么多了,任性的她只是想着尽快逃离这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白色病房,重新回归到学校,投入学习的热情。
当踏出医院病房的大门时,吴子由闻到了久违的新鲜的、沁人心脾的味道,浑身瞬时变得清爽起来。八月下半旬的夏天结束了三伏天,没有像七月那般燥热。不过太阳还是强烈刺眼的。绿植在阳光的照射下,蔫蔫的,不过到了晚上,它们就会随着夏季的晚风进行舞动,很快乐的样子。
在8月20号这天,吴子由乘坐着姑父开的车回到了家里。母亲在门口迎接。这一点有触动到吴子由,母亲还是爱她的。
谨遵医嘱,吴子由还是得尽量少下床,以防那个伤口恶化。回到家里,吴子由躺在凉席上,吹着低档速度的风扇,一日三餐都是母亲帮忙端到自己的眼前。也算是三分之一的植物人,床就是吴子由可以活动的范围。
回到家里,吴子由的心情好了许多。她依靠着床头,照着镜子,看着自己脖子处的疤痕,还有左小腿,瞬间又变得忧郁起来。开学后,该怎么去面对老同学和新同学呢?
对于疤痕这种顽固般地依附于身体上,犹如狗皮膏药,就算抹了价值不菲的祛疤药膏也是无济于事的。尽管是想着通过父亲辛苦买的药膏来祛掉那么长的疤痕,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渐渐地,吴子由已经放弃了使用药膏,而是用围巾试图遮挡,不让他人看见。
疤痕是一个巨大的弱点,它可以让坚强的吴子由瞬时间卑微、敏感起来,好像一颗泄了气的气球。所以,她会尽力去遮挡这些疤痕,即便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但只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与假完美,她对付出的代价甘之如饴。
时间悄悄地流逝,终于到了8月31号这一重要的日子。
早上,吃完早饭后,吴子由坐上父亲开的车,前往学校,开启高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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