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彩大乡

有一回我跟古玩城的朋友聊天，他是安徽人，我夸他们安徽人勤劳，因为我们厂里有一个安徽的兄弟每天都干到月亮升起来也不知疲倦。他说他自己很懒，这当然是一种典型的谦虚，我常在夜里在微信骚扰他，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都一一做答，而且我知道他都是边画画边回答我。看他每夜画画到子时，一早起来又写字，岂是懒汉所为？然后他就回敬我，说你们福建人聪明，福建的老板小学都没毕业，各个腰缠万贯，而且满屋子字画。我补充说只可惜假画居多，我有一个朋友跟杨夏林买了一幅大榕树，树根错综复杂，画格虽然不高，到卖价二十万元，结果行家鉴定以后说是假的！因为我这个朋友是收古董的，赌性很强，早年赚了不少钱，这钱来的容易，去的也就不心疼，所以二十万买一幅假画根本没放心上，他把画搁在他原来修手表的箱子上面，早落了一层灰。

古玩城的朋友跟我说你们福建盛行博彩。我不止一次听人这么说，于是想了一下，似乎的确是这样的。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各有玩法。但我没去别的地方常住过，没有一个具体的参照，怎么样才算盛行？

想起先前有一天晚上去附近的杂货店买烟。店掌柜手里捧着一本厚如砖头的典籍，正摇头晃脑地跟人分析古诗。他戴着一副老花镜，眼镜已经滑到鼻尖上，上面连着一条搭脖子的细绳。店掌柜找钱的时候用闽南话对旁边的人说：“不然给这个带眼镜的少年家看一下这句有啥含意？”然后指着一行字，请我给看看。我接过书来一看原来是六合彩宝典，上面是一句“蝉声唱南客”，我想起读唐诗的时候背骆宾王《在狱咏蝉》的“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心下由衷赞叹出这个六合彩图书的水准真是高呀！随手这么一编就把骆宾王入狱的心情引出来了。于是，我信口开河说：“这一句可能跟坐牢有关联，你想想十二生肖中哪个是被囚禁过的？”这店掌柜转了一下眼珠子，说应该是猪吧，养猪场里豢养的猪虽然不愁吃喝的，但没有自由，多少算是个软禁。我说那倒未必了，你现在去开心农庄那边看看，新时代的养猪方法，给猪听音乐，让它做操，滑滑梯游泳呢！所以说这个软禁很可能是猴子，你看那美猴王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压在两界山下五百年，每日听到两界山的蝉鸣，不免心中苦寂，五百年啊，额上都长青苔了！店掌柜聊得起劲，他把眼镜一推，说：“我这个宝典神准呢，晚上开马5，这期的诗句是‘旌旗下南苑’，开出来我才恍然大悟，古代打战要骑马出征对吧？下南苑就是骑马去的，嗨！咋就没早想到呢，下一期我就死守这个大师兄和二师兄了！”我问他说：“现在玩六合彩还抓吗？”店掌柜说：“抓，怎么不抓，今年扫黑除恶都知道吧？力度可大着呢，不过都抓坐庄的。对我来说这是开卷有益，常读常新，我玩这个是娱乐，主要是为了学字。”我心想这老家伙行啊，赌博还可以找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仔细想想，博彩是我家乡的确算是算盛行的。 六合彩这个私彩也算是屡禁不止。千禧年的时候，我在镇上上学，六合彩正风靡祖国大江南北，简直是无孔不入。走到哪都有人像工程师一样捧着图书图纸细致研究，人们走在路上互相照面，不问说吃饱了没有，而是改问“下一期看什么？”，一改先祖见面问吃的遗风。民间还流传了许多关于押中六合彩特码的奥秘，闹过不少笑话。比方说传言刘仪伟主持的《我爱厨房》里无缝植入了当期特码，只要你用心参透暗藏破解特码的玄机，天降大奖不是梦。以前几个邻居买六合彩时就常组团观看我爱厨房，她们每天准点守在电视机前，一边参透玄机一边学习厨艺，博彩之余还掌握了不少家常菜的烧法。几年下来，输赢了多少钱不得而知，厨艺却不可同日而语。除此之外，求神问卜还把疯子领回家供着，无所不用其极。

千禧年，任我文献名邦之乡的女县长有一天坐着无聊就带了一行人在城南客运站后面指点江山。待下面的人都汇报完了，按规矩该到我们县长大人金口玉言总结陈词。突然，人群中穿过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手里抓着一个油汪汪的鸡腿，边跑边啃。大家的目光都顺着他跟去，一阵骚动。女县长捏着拳放嘴边咳嗽了几声，大家都把目光回回来。县长大人正开口，突然又跑过几人追着前面那人而去，画风有点像黄渤在《疯狂的石头》最后抢面包的那一幕，还把县长一行人的阵型都给打乱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县长的秘书扭头跟身边的人说：“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不一会儿，那人回来说：“刚才那几个刁民是在追的是一个疯子，说是疯子能通天，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是个六合彩特码。那些人追他，是要把他带回家去，给他洗头洗澡换新衣裳，关进自家的地牢里，好吃好喝伺候着，疯子高兴了，就给透个特码。”县长听了直感叹，这年头当个县长也不及疯子追随的人多。随即说到，民风如此败坏，我这个当县长的责无旁贷。于是回去之后，便下令对六合彩严加查办，不日内，竟在城中搜出两大卡车的六合彩图书、图纸，统统焚毁，几个带头庄家免不了要蹲班房。两大卡车啊，全城数十万人几乎人手一册。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呀！

虽说时过境迁了，但到今天还是屡禁不止的，终究还是教人投机钻营，伤风败俗。不过，照这个店掌柜的说法，不管是什么图书，只要不把自己搞个精神错乱、钱财散尽，总能在茶余饭后提供一番娱乐，再不济也能教他识字看报。你管他青灯黄卷看的是报纸杂志还是彩票宝典，毕竟咱老百姓呀 今儿嘛今儿真开心！

可是我想为什么会给人留下福建人喜博彩的印象？就此问题我问过许多常年在外的朋友，有一个走南闯北的老司机说他到过许多地方凡有游戏厅，就是老虎机那种，问：老板仙乡何处？答曰福建。可见全国各地开赌博游戏厅的都有福建人一份。这也许和一个地方出一个行业的老带新的传统有莫大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