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黄昏，阿黛站在这个窗口，看着大海。在这个房间和大海之间其实还隔着一个广场。但是广场上的人流在她的眼中，只是如同背景，她直接忽略了他们。
窗外的风景无比空旷。她的目光越过这座城市，直达蔚蓝的海水。此时，落日熔金，那个橙色的火球正在缓慢坠落，已经半入海水。
那些广场上的行人之中，即使有人会偶尔抬头看看，却也只能看见一个黑洞洞的窗口吧。窗口内的一切谁会知晓？又有谁关心？
阿黛晚饭后就站在窗口观赏风景，已经两个月了。这是因为她看见那个男人天天出现在这个广场上。这是个男人，阿黛叫他V。
V快到四十岁的样子。他每个黄昏都要在这里散步。他总是从那个方向走来，在海边的栏杆边站一会儿，然后再走回来，在那个木头椅子上坐下，拿出香烟，点燃，抽起来。他有时候抬眼看着前面的人，有时候是盯着凳子旁边的那颗法国梧桐的树枝看。那边有一群白色的鸽子，是游人的开心伴侣，它们在广场上低飞，漫步，自由自在。
V总是在那棵梧桐树下的椅子上，孤独地坐着。那个凳子，离那些欢笑的人群很远。
阿黛想，V每天晚上的散步状态，暴露出他多么孤独啊。可是，也许只有她才才注意到这一点。她充满柔情地望着他那张几乎没有留下岁月痕迹的脸，绝望地感受着他的孤独。那和她自己的孤独产生了奇特的共振。
这个男人的青年时代已经进入暮色，景色开始舒缓美丽，就象这个黄昏。而中年的晨光，刚刚露出它的迷人诱惑。
V并没有过分发福，身材矫健得象一只敏捷雄壮的鹿。她注意到他的肚子微微地隆起。她满怀着莫名其妙的温情，想到这个鼓起的游泳圈肚皮，里面装着他吃过的饭，喝过的啤酒，走过的路。一个中年人的腹部，体现着他的历史生涯，和现在的一切。家庭的喧闹温馨，事业的载沉载浮，日常生活的高兴和悲哀，还有那些无法言说，只好不动声色的伤感和无奈。
或许，他的年轮里还会隐藏有若干个擦肩而过的女人。
女人。尽管他的若干艳遇，可能已经抹掉了一切痕迹。
应当有许许多多的往事，象无法破译的密码，装在一层层慢慢松弛的肚皮上。如同广场上那颗梧桐树的横截面，有一圈一圈的年轮。年轮是树木生命的证据。会暴露出某些消失了很久的痕迹。
青春时代的黄昏，她被深深诱惑。
通常，V要抽完三支烟，才站起身，朝广场的那个方向走去，直到消失了身影。
阿黛看见他已经点燃了第三支烟。她忽然想，我在窗口，朝他招招手，他能不能看见我？
她就象一个做游戏的孩子，立刻兴奋地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她把窗口打开，对着他挥着手。
V的脸的确是朝着这个方向。可是，他象个盲人一样，目光茫然，无动于衷。
她来了劲了，今天非要让他看见自己不可。一时间，她兴奋起来，热情就象恶作剧，沿着着过去的年月回来了。她回头看看房间里，看见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花朵。她走过去，拔出一朵红色的玫瑰来，握在手中，然后回到窗口，把那朵玫瑰伸出窗外使劲挥舞。
这一招真奏效。V果然看见她了。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窗口，接着看着她的脸。他好像认出了她。
V扔掉手中的香烟，全神贯注地往这个窗口看。
她对着V笑。露出牙齿。咪起眼睛。她热情地笑。象一朵夏天盛开的黄色的玫瑰。她用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的房间。然后指指广场通向自己房间的路。
她想，他是明白了。因为他站起身来，顺着她指的那条路，向自己的房间走过来。她脱下自己身上的那身两件套的居家服，迅速地找出那条粉红色的睡裙，在镜子前面站下，注视片刻镜中的自己。她看见一朵粉红色的蓓蕾，她的身体在盛开，有光芒从身体里散发出来，有香气开始四溢。她自己已经晕眩了。
一会儿，门铃响了。
她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她跑到门口，趴在猫眼上看了看。是他！
她产生了一丝犹豫。临阵退缩了？她问自己。
不！她自己回答。
然后，就打开了门。
V跨进门。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她绕到他身后，把那房门紧紧锁死。
他站在门口。打量这这个房间和她。她转身向房间内部走去。他跟在她身后。
她在心里大笑，象一个做恶作剧的小姑娘。却做出一幅认真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不怕危险？不怕有什么阴谋？”
大概是她的声音让他放松。V作为一个侵入者的天然的警惕松弛了下来。他笑了，装腔作势出一种强盗气魄。
V摇摇头，说，“我想，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V望着她，目光象刀子划破那件粉红色的睡衣，落在她的身体之上。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游动。他的欲望无遮无拦地升腾。两人都不再说话。
潮水涨起，冰冷的海水终于被阳光烤热，沸腾。水蒸气在海面上升腾，从身体升到头脑。终于晕眩。全世界晕眩。然后遗弃了整个世界。只有海洋。海洋终于漫无边际地淹没了身体。
床是多么孤独，它无情无意，不言不语。它体贴而安全。
阿黛说，“我们总是这么仓促。我一直在等着你。”
“是你吗？我想一定是你。”V向她靠近，又抱住她。仿佛两种液体被振荡然后混合，他们终于溶为一体。
阿黛想，我的目的达到了。当花蕾绽放，光线暗淡，月亮升起在深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月光洒满心灵。只有当这两个身体再度相遇的时候，那些珍贵的情感才会再度苏醒。在黑暗中醒来。
她想，这样的时刻终于又一次来临。可是，这样的时刻又转瞬即逝。
当身体离开，语言出现，日光就又慢慢入侵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心灵不再静谧。于是，总有什么充斥在我们的精神之中，使感情和精神都无法纯粹。我们只好让灵魂随着身体的分离而分离。随着体温的冷却，大海不再沸腾，人世间又充满了普通的嘈杂。这种嘈杂属于每一个人，谁也逃脱不了。
阿黛回到了现实。她睁开眼，看见V的眼睛里充满疑惑和眩晕。
V问她，“亲爱的，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V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亮。日光降临。黑暗离去。她想在那黑夜中迷失，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触摸和拥抱心灵的光。可是，日光降临。
她看见窗外，夕阳正红。天边的红霞提醒她时间尚未停止。
“我是阿黛。”
“阿黛？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吧。不过，我知道你是谁。从你十七岁时，我就认识你。”
“那说明你一直认识我。上次为什么装作不认识？”阿黛问他。
2
所谓上次，要从发生在青岛梧桐路上的那个酒吧里的故事说起。
这时，距离她的十七岁已经过去了十年。她来青岛并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在中国的北方溜达了一圈，竟然又来到青岛，就象是来找他一样。其实，真的不是来找他。甚至，她根本就没有想起他。这十年，她是把他真的忘掉了的。他们肯定是彼此彻底遗忘了。
可是在那个酒吧，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刹那，她全想起来了。十七岁时的恶作剧全想起来了
虽然，全都不一样了。他和她，都不一样了。
他们都感到对方象老朋友一样亲切，虽然他们是按照新相识的规则，倾诉，行动。
她想，可能是自己的外表变化很大，因为看样子，他压根儿就没有认出她来。
在酒吧摇曳的灯光下，她听他诉说。他说那些无聊的琐事。说那些过往时间里无声的叹息。他说，他在那家医院已经干了很多年了，现在是呼吸科主任。从医的日子这么久，他看见了很多世态，人情，生死。他说其实他的这个职业真的挺辛苦，不是随便说一说，外行就能理解的。无论什么事，只有感同身受，才能领会。
他俩一起走出酒吧。夜色朦胧。
阿黛发现自己竟然坐在V的车上，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V说，要是十年以前咱们相识，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女人。
这分明是一句谎言。阿黛在黑暗中笑了。她知道他在撒谎。可是，她还是分泌出了甜蜜的感觉，就象一只惜时的蜜蜂。
她说，“咱们去兜风吧。看看海边夜景。”
V说，“好！”
车驶进夜色。夜风吹凉了酒精催热的心。
V说，他怀念过去的他呆过的一个城市，那些日子过去那么久了，但一想来，唯有那些日子那么清新。他会珍藏过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阿黛问，哪一座城市？
V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容。他开着车，看着前方的路，摇摇头说，“算了。不提了。回忆过去，就仿佛走进超现实。那不是我的性格。”
车停靠在黑夜中的一片树的浓荫的下面。酒精之下，催生了一个俗常的艳遇的故事。阿黛知道，终于，她拥有了V。
十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想拥有他。现在，终于，他们彼此交付。可是，这结果来的这样通俗。和她的是所有情感一点也不相配。
那一夜庸俗艳遇之后，V就消失了。他消失在这座城市的茫茫人海之中。
可是，阿黛依然想寻找第二次彼此交付的机会。她处心积虑地寻找，就象是在找交易机会，到时候，一手交感情，一手交肉体。
阿黛知道在哪里能找到V。
她走进那个医院的门诊。那天，这个医院的病人竟然出奇地人少。呼吸科的门诊室内就来了她一个病人。
“怎么了？”V穿着白大褂，翻开病例，问她。他像是根本不记得那一夜的故事。
“可能也不太严重，就是胸口疼。有些咳嗽。本来想不看了。可是，疼了断断续续半年了。心想还是看看吧。看看没什么病，也就放心了。”就象是自己已经诊断了病情，只是找个医生确认一下。她絮絮叨叨，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嗯。”V点点头。他把听诊器戴在头上，手里拿着一端，示意要听一下。阿黛顺从地挺直了腰板。听诊器放在她的胸口。“吸气。呼气。”医生不停地指挥着她的呼吸，然后在她的左胸口，右胸口，后背，肋下等等地方听了听。
“没有问题。”V在病例上开始写字。
“不用拍个片子看看？”她象是自己在做医生。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拍个片子。不过我建议不用了。没有问题。”V抬起眼，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关心和焦虑。
“噢，我知道了。”阿黛耸耸肩说。心想大概V觉得自己不过是又一个过于疑神疑鬼的病人吧。他一点也不认识她？
阿黛鼓起勇气，单刀直入地问，“你记得梧桐路那个酒吧吗？”
“你想要干什么？”他的语气里糅合了警惕与无力。
V的警惕吓她一跳，她慌忙答道，“不想干什么。什么也不干。”竟然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V眼神幽深，注视着她。
阿黛也沉默了，觉得非常尴尬和羞涩。
冷场总是不好的。阿黛说，“我想，我真的认识你。不是，我是想说，我们能不能一起吃顿饭，聊一聊？”
V说，“也许不合适。虽然一夜情也是情。”
阿黛有些愕然。她苦涩一笑，说，“也许并不是一夜情。”
V沉默。半晌，他问阿黛，“你做什么工作的？”
阿黛答，“什么工作也不做。”
V说，“哦。我们的世界不同。”
他在病历上签上名字，递给阿黛，说，“这样吧，要是不放心，回去吃点消炎药，阿奇霉素就可以。其实，什么药也不用吃。回去注意休息，胸口疼的症状就会消失了。没事的。不用自己给自己找紧张。”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病例。说，“好吧。谢谢你，大夫。”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听见V在身后喊了一声，那声音里带有些许懊悔和挽留的意思，“哎-----你。”
她转过身来，看见V的眼睛里充满疑惑，有种物质在燃烧。
他和她的目光对接，又象是吓坏了一样，立刻缩了回去。他摇摇头，说“很奇怪，我忽然觉得真的见过你。很熟悉。不过，我想，是认错人了。”
她笑了一下。用笑容表示认错人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关系。
脸上挂着一层淡淡的宽容的笑容，阿黛走出了门诊室。
3
阿黛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递给V，“要抽烟吗？”
V接过烟，说，“说实在的，抽烟对肉体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对于虚拟的灵魂有放松作用。如果承认精神和肉体同样重要的话，应当适当纵容片刻的欢愉。”
阿黛笑而不语。
V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某种香气吸进肺里，再在精神中储存起来。
他问，“我想问你以什么谋生？”
“我不谋生。还有一点钱，花完了再去谋生。”阿黛也抽出一支烟点燃。她说，“好吧。我给你讲讲故事，娱乐娱乐吧。”
阿黛讲起来。
那是完整故事的一个片断。故事发生在另一座城市的天空下。
当时他也是个学生。他在一所大学里读博士。而他的漂亮的妻子恰恰是阿黛的语文老师。因为他的年轻妻子的缘故，他总是和他们这群中学生在一起。
你看，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一个整体，有些缘分说不清是该感谢还是诅咒，搞不清是完美还是缺陷。
那天，他们一行人，包括老师和学生，去春游。那片山那么雄奇，沿途风景秀丽。而他和她不知为什么，总是走在一起。
忽然，一块巨石呼隆隆地从山顶往下掉。他是那么敏捷，就像头猎豹，又敏锐又矫健，在他自己往一旁躲去的瞬间，他一把抱住了她，藏在自己怀里。
石头呼啸着滚落下去，到远处才停下。地面因为惊恐，仿佛还在隆隆地响。从他的怀抱中离开时，她也从惊吓中醒来。她看见了血，他的右胳膊上血肉模糊，巨石从他们身边擦过。他用右臂紧紧地护住了她。
事后，他们知道，那一天，那个城市发生了轻微的地震。而那座山，也发生了塌方。
他赢得了众人的赞誉。英俊的勇敢的年轻博士，他是个在一瞬间做出举动救人的英雄。而她，永远记住了他的血的味道。腥的，但香甜的，因为流血时，她恰恰躲在他的怀里。
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总是把右手垂着放在身体一侧，用左手拍着篮球，左突又闪。然后他用左手把球一个又一个送进篮筐，动作帅气极了。
他的妻子站在篮球场外，安静的阳光洒在她温柔而骄傲的笑脸上。没有人知道，阿黛也站在篮球场外，着迷的看着他。在这场关系里，她被一切人忽略。她怀着痛苦的迷恋，根本不打算自拔。
他的妻子是她们的语文老师，学生们给她送了一个绰号，叫“林妹妹”。所以，她从来上课不听语文课。她讨厌那老师林妹妹一样的语调。当男生捉弄林妹妹时，她就来了精神，把桌子拍的啪啪响，大声笑着，她的尖叫声比任何一个学生都响亮。似乎是一夜之间，她就叛逆了。
直到有一天，她听说，语文老师要调走了。因为V博士要毕业了，将去青岛的一家医院就业。而语文老师林妹妹将和他一起调往青岛。
她这时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望和慌张。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千万不要让林妹妹调走，因为林妹妹就像一个中介，能反射出他的一切信息。她每一天，都迷恋地读着林妹妹的状态，竖着耳朵听学校里关于V的一切传言。
面对长久的别离。她简直是惊慌失措。可是即便那时年幼，她也不抱虚妄幻想，她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是，她依然在祈祷，能多看见他一天就多看见他一天。在洗澡的时候，她的心里还在翻飞，她在祈祷，不要让他从这座城市离开。
恍惚中，她摔倒了。浴室的下水道把她的脚划伤了。血留了出来。包扎。大夫说，不能见水。
可是，那时，她可真疯。当学校组织学生到海水浴场去玩，她不顾脚伤，还是去玩。也是因为他也要去的。
海水浴场。他是个活跃的年轻人。他脱掉短裤和汗衫，里面已经穿好泳裤。他把他的衣服，没有交给他的妻子，而是交到走在他身边的她手里。他向水里跑去，跳进了水里。
她望着他在海里象只快乐的青蛙。他的妻子林妹妹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打着遮阳伞，慢慢地从那边走过来。林妹妹的漂亮的裙子，就像一朵花开在沙滩上。她的目光并没有追随着她的丈夫，她一直和同伴高兴地说着什么。
周围的人都那么高兴。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有她，坐在沙滩上，因为脚受伤了。所以绝望地注视着他。慢慢地，突如其来的羞辱和愤怒控制了她，她想不出什么办法让他知道她的这种感觉。
她的心中，那火苗突突地跳。于是，她站起身来，抱着他的衣服，向海水走去。他在水中看见了她，向她游过来。她顾不得脚上的伤，根本不管医生说的不能见水的嘱咐，穿着凉鞋，那只脚上裹着纱布，她走进了海水里，他游过来，她走过去。两人那么接近。
她恶狠狠地把他的衣服向着海水抛过去。衣服扑通掉进水里，在水面上浮着。一层浪退回去，那衣服向海里移动。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去找衣服。他抓住了衣服，在水里湿漉漉地站起来，抱着衣服对她喊，“你干什么？”他眉头紧皱。
她没有回答。他生气她不怕。全世界生气她也不怕。周围的同学就大笑起来。笑声蔓延开来。大家都以为是又一个恶作剧。她往旁边看，看见他年轻漂亮的妻子也笑起来。大家都以为这是她在瞎闹。
她也笑了。她宁可自己也相信这又是一场恶作剧。
不过，他未必这样以为。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却无言可说。
他湿漉漉地上了岸。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把自己扔在沙滩上，四肢伸开趴着，给太阳一个脊背。他把脸侧向他们这群人的另外一边。她想也许他闭着眼睛，也许睁着，不过，他的目光里谁也不要，他的妻子，他的伙伴，和她，都不要，都被扔在了这一边。
几个同学笑得前仰后合，对她说“他生气了。哈哈！”
她说“管她呢！”她看见太阳那么苍白。她想，这一切就这样默默地结束了。她将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他确定是要离开这里了。而自己以后的时间和他的时间就象两条射线，在此地交会了一下，将再也不会重逢。
因为时间是个直线。
老师和所有的人也都在笑。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天神知道。
4
V手里的烟已经点燃很多根了。它们都已经烧成了灰烬。
V说“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就是太潦草了。我也没想到，时间竟然是个曲线，而且封闭起来，成了个圆圈。”
阿黛说，“你该走了。我总算把你找到了。在天亮之前，你该走了。就象美人鱼，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之前，你该走了。否则，你会变为泡沫。”
窗外的夕阳已经燃尽了。夜披着黑色的纱走来，它让你自由。它是你的情人。她细细地听，听见了小猫的轻轻的脚步。
阿黛伸手把花瓶里的那朵花重新摆放，使它看上去更漂亮一些。她说，“我已经累了。等我睡一觉，恢复一下体力。这个故事从头再讲。”
“噢。”
“你和我一起睡吗？”
V犹豫着。手中燃着的香烟，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会儿更亮一些，一会儿暗下去，明灭不定。
最后，V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说“不了。你这里的气氛让我感到不安。确切地说，是惊人的不安。我得回去了。”
阿黛焦虑地站起身来，紧紧地抱着他。她问，“你非得回去吗？”
V沉默。
她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她听见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自己就做了让步“你明天还来吗？”
V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说“我不知道。我考虑一下。要是我明天不来，那就是我再也不来了。小女孩，我心中永远的小女孩，有些感情我永远不要别人的承认，包括感情的对方。小女孩，我告诉你，光有肉体是轻松的，而精神是沉重的。重得生命不能承受。”
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
这个男人又消失了。阿黛在越来越黑的房间里睁大眼睛，她看见了那黑色的光，有灵魂，有温暖。
夜之光拥抱了她。她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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