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 宋 秦观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
依东风,豪兴徜徉。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
有桃花红,
李花白,
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
飏青旗,流水桥旁。
偶然乘兴,步过东冈。
正莺儿啼,
燕儿舞,
蝶儿忙。
这首词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反复吟诵了很多遍,直到那副儿时的画面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最近总感觉有些人生画面仿佛褪色的老照片,上面的人、物、景在渐渐模糊。
但有些场景却会日久弥新。
堂屋前一树如烟似霞的杏树,到了橙黄橘绿的时候,树下总端坐着一位老爷爷,手里拿着长长的树枝,警惕地盯着院前的小路,仿佛树的保护神,那就是我的爷爷。一到杏子熟的时候,天上的鸟儿和路上的娃儿就成了爷爷最大的敌人。鸟儿虽然很小,但有翅膀,爷爷虽然很壮,但飞不起来,所以总是会被成群的鸟儿得逞,但路上的孩子溜得再快,总归是可以撵走的。
村里人背后都说老爷子护食,最伶俐鬼精的孩子都别想摘走一颗杏子。那是留着给我们放假回家吃的。有一年,天冷的,我们都被裹成实心的棕子了,才听妹妹说,爷爷留了一篮杏子,等我回去,但迟迟不见我回,杏子就这样一天天放着,妹妹想吃,爷爷不让,杏子坏了,我也没有回去。原来,爷爷不只是喜欢男孩子的。
屋后原来有三株枣子树,左边一株,右边一株,堂屋窗外还有一株,记忆里这三株枣树高矮相近,果实都很喜人。有一天早晨,窗外爷爷破口开骂,听得出牙根儿都快咬碎了,原来三株枣儿一夜间都一个枣儿不剩,好像从来没有结过果子一样。
从此以后,长年不在村里的我都知道村里有一家人养了三个贼,会半夜扒屋顶,像书里的神偷一样,悄咪咪地就顺走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三天里,李家的成年老母鸡不翼而飞,五天里,张家的猪崽子不见踪影。
屋子的右手边是一片梨园。梨子可以吃了,每晚在通往梨园的路口,就会多一张大桌,桌子上爷爷躺着。但还是有一个夜里,小叔端回一大盘梨、拎着一把菜刀,梨的味道记不清了,只记得不久后,小叔又悄悄地端走一盆梨核、梨皮,叮嘱我们关门的时候一定要轻手轻脚,指了指门外黑黢黢的天,我们就都点头表示明白了。后来大约也是被发现了,按家里人的话,园子里有几个梨,爷爷是数过的。
有一年家里实在是拿不出过年的口粮,一家人过年只能投奔爷爷。后来听妈妈说,爷爷拿出五十块钱给妈妈,话没多说,妈妈说真想不到爷爷居然攒下了那么多钱。我记事很晚,只记得回爷爷家前,家里空空的米缸,村里爷爷家昏黄的灯光。我妈说这辈子都记得那五十块钱。
后来那年我结婚,一家人回家看爷爷。爷爷被人撞到,只能躺在床上,年纪大了,医生不建议做手术,那个站在自家地头和村里相近年岁的老奶奶对骂两顿饭功夫的爷爷,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们都拿了钱给爷爷,记忆里那是我唯一一次给爷爷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爷爷说,这个钱现在他是要的,给她,爷爷指了指墙后,我们知道是大妈,这样她好能照顾他。
那天我是哭着走的。那天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爷爷。几个月后,爷爷走了,孩子三个月,小辈里就我没有回去。婆婆说夜里看到有个人影站在我们的门口,一身蓝布棉袄,系着布腰带,鞋子旧的解放鞋,敞着领口,好像跑得热了。那是爷爷。原来我的爷爷也许是真的喜欢我的。
都说爷爷从来不要小辈的钱,说在外不容易,家里有地养了鸡,种了菜,外头什么都要花钱买。他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遗憾啊!我的爷爷,对不起,我没能送您最后一程。
好希望我也能在门口看到那个身影。
有时候大家聊到老了想住在哪里,我说,我要屋前有一株杏树,几株梨树,也拿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有孩子来了,随便他们摘,别伤了树就行,这样来年,他们才能再吃到杏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