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遇武汉疫情,恰读《白雪乌鸦》。历经现实肺炎,追忆往昔鼠疫。钟南山,老当医者孤身入汉,携同众人战疫。伍连德,青年才俊逆行出关,只身截挡鼠肺。
浑然不觉中脑海底蹦跳出田连元老先生的评书桥段,一顿足,一展手,一抬头,一掠眉,一逗扇,一惊木……这样的开场白,自己都觉得调皮的有点儿戏剧化,也许是收到书的兴奋吧。
走过《白雪乌鸦》,眼前俨然浮现出一部老式电影,声与色辉映,情与欲相融,利与义交织。迟子建用她惯用的温情笔触,将在日俄窥视下、帝国觊觎里的东北小镇傅家甸,由于鼠疫而起的灾难中,市井百姓、官家医者与生死抗争的故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说它是老式电影,是因为书中再现了1910年那场鼠疫浩劫,再现了傅家甸男女老少各个阶段人物的鲜活,再现了百年前东北小镇的风土人情,甚至连动物、植物都仿佛近在身前,历历在目。
《白雪乌鸦》迟子建一、小说人物的语言与读者的联想幻化成老式电影的音。
老式电影的音调总与人一种年代感的纤腻和尖锐,给人不适的感觉。可小说里无声的文字,却令读者深迷其中,产生联想,每一句对白都如自己嘴里喷发而出似的。那是因为作者在拿捏人物的性格时,到位而有分寸。
金兰语言的野性,衬托着她的丑,她言语上的粗鲁正为弥补脸上麻子使望及她的人不屑而产生的。于晴秀语言的雅致,正是她文采的外现,她言语上的挥洒更刻画出内在的才情。陈可卿寡言少语更加显得端庄与冷俊……
东北是出笑星的宝地,本着它语言上的诙谐与幽默。《白雪乌鸦》里同样也有些令人在悲戚中突然喜趣的星点笑意,只是这些笑中时常隐藏着伤感。作者正是汲取了黑土地上语言的精髓,才能创造出小说里,那样精彩幽默的语言来吧!
联想是小说有别于影视的画面,让人产生不同于视觉的感受,是心的感受。特别是小说中拟人与比喻的运用,将那些远在历史尘埃中的秒、分、时,定格在读者以身旁为参照物的联想当中,令人没有疏远的感觉。修辞恰到好处的将文字与读者的联想融为一体,让人在阅读中从内心去感受当时的场景,由内而外的明了。
写晚秋的寒:“榆树像是一个万贯家财散尽的破落财主,光秃秃的,木呆呆的,没剩几片叶子了。”
写军队封城:“一千六百多名陆军,就像一千六百多个绵密的针脚,把傅家甸这个原本敞开的大布袋,死死缝起来了。”
写众男子喝酒:“在场的人,都捧起一碗酒来。几只碗碰撞的一刻,组成了一朵莲花。不过这莲花短命,刚刚开放,就被每个人衔走了一片花瓣。”
……
小说的精彩,正是语言文字的精准运用和幽默展现,那是一种悲凉中参杂着的苍劲和温情。
说它温情,是因为那场鼠疫浩劫,持续了大半年,席卷整个东北,死亡六万多人。小说并没有正面刻画死亡的惨烈,并不是为了在那段沉重的历史中挣扎。相反除了巴音的死去是细致刻画外,其他人物的死亡反而有意遮蔽,没有过多悲怨的描绘。
巴音的死:“他面色黑紫,口鼻有血迹,眼睛虽然半睁着,但眼珠一转不转,已死透了!”
周济三代人的死:“两天以后,喜岁死在疫病院。又两天后,周耀祖和周济也死了。”
纪永和的死:“纪永和这一昏厥,再没有醒来。他折腾了一天一夜后,睁着眼睛咽气了。”
秦八碗的死:“秦八碗呀!古往今来,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孝子啊!”
陈雪卿的死:“陈雪卿僵直地躺在糖果店的地上……一派春天的装束,好像一个去花园剪花的美少妇,为姹紫嫣红的花朵所陶醉,睡在花丛中了。”
……
《白雪乌鸦》迟子建二、小说人物的欲望与纷繁的结构构成了老式电影的色。
小说中不单单是交汇错落的人物关系,更有着场景抒发、城市介绍、习俗说明、穿着描绘,相应成趣。而这些不同的部分却自然地融入了人物与事件当中,补充和诠释着,使得人物更加丰满,事件更加鲜明。
而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字里行间对于颜色的映衬,仿佛不是小说,既是一幅亮丽的水彩画,又是一张墨色勾勒的中国画。
黑是对未知和死亡的慌恐,白则是感悟纯朴的挚诚。一直以来,世人总是这样概括黑与白。而《白雪乌鸦》恰又一白一黑。白雪是美艳,又是极冷的。乌鸦是哀怨,却也是喜碎的。
老式电影里雪景总是艳丽的,乌鸦则是凄惨的。但是小说里却一反过往,乌鸦是喜兴,是欢愉的。借此反常的描写,表达人物无助里不屈的抗争。
“翟芳桂并不讨厌乌鸦,因为她总觉得乌鸦会穿衣服,一身黑衣永不过时。二是乌鸦性情刚烈,不惧寒冷,在雪中挺立,而不远离。”
“跟着送葬队伍的,只有半空中盘旋的乌鸦,它们呀呀叫着,欢欣无比。不知道人间已成地狱。”
“他希望自己是天上的鸟,哪怕乌鸦也好,扇着翅膀就可以翻山越河,四海为家。”
爱情与血缘,在小说里串起每一个家庭。傅家甸里小人物的恩怨,在爱与被爱中演义着。这就是小说里的另一种色,是欲望。
傅百川的仁,纪永和的贪,翟芳桂的怨,于晴秀的才,翟役生的憎,王春申的懦,周耀庭的顽,秦八碗的孝……都是欲望,这是一条明线,只是褒贬不一。俄日对东北三省的馋涎,同盟会的反清,清庭的残喘……同样是欲望,这是一条暗线,只是大小异同。
如果横向地看,对物欲的描写最多的是吃,傅百川的傅家烧锅,陈雪卿的糖果,于晴秀的点心。对情欲的描写也较为丰满,夫妻之间的情爱,情人之间的偷欢,嫖妓之间的隐晦,热烈而直白。然而吴芬的金娃,翟役生的泥具,贺威的典妻则是灾情里的“不育”。灾情不幸婚姻里,却有着王春申暗恋谢妮科娃,傅百川喜欢于晴秀二条暗线涌动,让人有股丝丝的甜,只是轻轻挽着,怕力道重了,曲折了。
对于爱与被爱的描绘,小说是温情的。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人物外显的行为用内敛的方式填补完整,让人明白人物举止背后真实的意图。
终归好与不好,只是一个“情”字了得。
《白雪乌鸦》迟子建三、小说厚重的历史与至真的情怀聚焦成老式电影的影。
那场灾难最为悲壮的是真实历史的惨烈,真实人物伍连德的执着和果敢,历史早已给出公正的评价。小说并没有浓墨重彩地演义伍医官,反而是傅家甸形形色色小人物的悲喜愁乐丰润了这位年轻而坚韧的留英博士。
“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这样的家国情怀,是中华五千年历史珠串上最为光耀的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小说同样光彩夺目的赞誉这样的情怀,虽然比例不大,却无比厚实。
道台于驷兴的冒死进谏,不顾可能的丢官降职。医官伍连德为民请命,为抗击鼠疫打破传统在新年这样喜庆日子里焚尸,早置生死与士途于身外。傅百川宁愿生意亏损,义务为傅家甸百姓熬药,制作口罩。周济捐出店铺为被隔离的人们烧饭,送饭。王春申默默用马车运送因为鼠疫而死的尸体……
小说没有大肆渲染这样的“大道”,而是依旧用温润的手法,缓缓而细致的娓娓道来,让人毫无察觉中心头一热。当心头温热的时候,小说却在细微之处,呈现给读者凛然的大义。
除这样厚重的情怀,小说里还抒写了夫妻情人之恋,父子母女之爱,兄弟手足之亲,邻里旁人之情。小人物的小生活,小人物的小爱情,交融汇集着整部小说。
当人在现实里无法满足真情挚爱时,会将这种情感转移到身边事物上,甚至不惜用命去拥护陪着自己事物。小说里王春申相伴黑马,怜惜黑马的消瘦,却不正眼瞧望妻子金兰。翟役生怀拥黄猫,细心饲养,却憎恨傅家甸每个人,期待统统死绝。翟芳桂喂食乌鸦,不仅不讨厌,却从骨子里喜爱。都是这样的一种情感转移。
总结
整部小说从一九一O年十一月晚秋巴音的死,鼠疫起,到一九一一年三月下旬,喜岁的生,解除傅家甸隔离,似乎从“出”(青)到“回”(春)的一个循环,由死到生的一个轮回。
家国情怀也好,小家小恋也罢,历史终归蜷缩成一个影,一个历经百年的缩影。总之,一部《白雪乌鸦》就是一部老式电影,不管从哪个角度都适合解读。或许历史落在个人身上,只是一颗尘埃,只是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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