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末,79岁的外公去世了,肝癌晚期,从他住院到去世不过三个月。也许是外公离去的太突然了,我对外公的去世感到有些茫然,像一块小石头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触碰到海底,我的痛苦也来的很缓慢。甚至,我常常忘记外公已经离开我。但那些和外公有关的事,一次比一次更清晰的席卷着我的头脑。我以为,人的心里有一个开关,会分门别类的保存人这一生所有的记忆,当有人离开时,有关他的记忆便缓缓流出,顺着血液流向全身。
外公的葬礼办得算不上风光,一切从简。外公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我没有睡觉也没去参与宾客们的高谈阔论,只是一沓又一沓的在灵堂给外公烧纸钱。其实对于人死之后是否有灵我一直存疑,但那天晚上我却真的希望这些钱能送到外公的手上。因为我记忆里的外公总是很阔气,我希望他一生终了在另一个地方也一样阔气。我对外公的记忆是从小学开始的,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外公,他会在暑假带我去买一双华而不实的凉鞋和很多我最爱吃的香焦,然后雇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将我们稳稳当当的的送到山上的家里。
那时的我也实在称不上乖巧,总爱穿着新买的凉鞋去踩水,会夹肉喂在我身边蹭来蹭去的老黄狗,会将没吃完的零食随意丢弃,但我当时还不能理解外公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外公的家里像是一部时光机,陈设着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间许多科技进步的产物,还有一种混杂着泥土、陈木、青草的气息。外公最宝贝的东西大概是那满抽屉的CD,他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播放着那些碟片,在门口的那片地里干活的时候要将声音放到最大以点缀繁琐劳累的农活时光;午休的时候要伴着电视机里的山歌入睡;晚饭之后的那张CD更是他忙活了一天的犒赏。
外公是个一生要强的人,也是个辛苦了一生的人。他们那一代人,大概是记忆有多长,干活的年头就有多长。从七八岁到七八十岁,外公在繁重的农活间蹒跚了一辈子。外公家后面的柴火总是满满当当,猪圈里至少公养两条猪,鸡每军至少养十只鸡,自家种的土豆、红薯,玉米更是好几亩地,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七旬老人,是如何捱过这一年又一年的辛苦的。
长大后的我,暑假渐渐不再有时间去外公家住,也不再喜欢那些艳丽的凉鞋,香蕉已不再是我最爱的水果,我们的生活水准似于郁在稳步提升。只有外公的生活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吃面扔不舍得放两个鸡蛋,好多年前的衣服仍不舍得扔,电视机DVD里也始终放着那些听了无数遍的碟片。只是前年春节前,外公挑着家养的猪肉来集市卖的时候,他的身影被肉压的更佝偻了,后来又发现外公的一只脚有些跛,大概是某一年摔了留下的病根。冬天的清晨真的好冷,竟冻得我簌簌的流下眼泪来,我给外公整理了一下口罩,他冲我笑笑,我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却急忙摆手。我去买了两个烧饼,热乎的,外公又笑了,我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外公的笑看起来很苦。我们就这样在寒风中售卖了两三个小时,现实的故事往往不会有童话般的结局,我们一块肉也没卖出去,大姨责怪外公在价格上一点也不肯让步才没卖出去,我在旁边没有插嘴,却也觉得那个价格的确配不上那些肉。
外公病逝一个月前,我去看望他,带着我的硕士录取通知书。他一见我便扭过头去,我分明看见他在偷偷抹眼泪,不过还好,还好那天天气很阴,房间很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泪,场面才不至于太过悲戚。后来外公便走了,他是在家里离开的,那天下午他便说要回家,大概是死之将至,自己也有所感应吧。外公走后一星期左右,小舅便清理了家当,要么变卖要么送人,我总觉得心里十分悲凉,以后这房子便是再无外公的气息了。那些外公置办的电器,棉被,那些他听过无数遍的碟片,那些他坐过的桌椅,都不在了。外公来这人间一趟的所有痕迹,像是都被擦除了。
外公,那么爱热闹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在了去年夏末。而我,也从此失去了有外公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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