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
夜话流转。
一
少年的我曾在乡下的外婆家住过几个晚上,正值暑假,天空晴朗,年轻的男女会结伴踏上平房的阁楼相拥看星星。
我也想找个人看看星星,但不想抱着捂出痱子。于是,我找到了兄弟李哲。
“你知道这些星星最后都去哪里了吗?”我把手肘撑在屋顶上,偏过头去问。
“嗯......快看!”李哲伸出了一根手指瞄准了我头顶的一颗星星,“这颗星星它会掉啊掉啊,就掉进了......那儿!”
李哲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停在了和视线水平的直线上。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是平原尽头璀璨夺目的城区。
那时的城区正处于开发完成的最后阶段,工业化的大势头相当猛烈,重型金属与商业香水的味道四处弥漫,太阳几番升落后就能改换一张皮囊。偌大的高楼群拼接成的光圈,恍若嵌入地平线的水晶球,像是吸收了来自地心内部的能量,不断聚集,不断反射。
远岸黑色的一角被点燃了,暗处的房间有光渗透,看不见天堂但似乎有天使。
少年的惊叹总是伴随说走就走的执行力。
我和李哲蹬上车疾驰在乡间蜿蜒至城区的公路上,像是银色快手杰克一样,由黑夜来,披着黑色的外衣,一路狂奔,朝圣光明。
时间在喘气声里不知不觉地流淌,链条屏着气咬死齿轮......
“还继续吗?”李哲问。
不远处巨大的光芒把李哲的脸撒了个金黄,我看见他黑色的眸子里映出了另一个少年灿烂的双眼。
天幕被光线渐变的分割线下,勾勒出少年们生动的轮廓......
世纪交末,我们这一代人,出生在一个刚好准备就绪的时代。许多纷乱繁杂的东西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被理清了头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特殊的时代,能够缅怀的东西太少了,远离了起坐鱼鸟间的山野生活,溶解了少年磨爪的冒险精神,所谓的享乐生活囿于钢筋水泥和电子科技,仿佛被驯服已久的野兽,正慢慢褪去锋利的爪子,生命懵拙又倔强无畏的模样似乎正渐渐变成一个来自亘古的标本。想起了培根的一句话:“最美的刺绣,是以明丽的花朵映衬于暗淡的背景。”
这一夜唤醒了冒险,唤醒了少年,夜色中,从乡间走向城市,从城市折回乡间。车轮碾过的石子路,依旧有草木窸窣,鲜花绽放,静静生长,默默死去。
二
还有一个故事,发生在北京。
北京,七月,一个正受着温带季风摧残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开启了我的北京一夜。
北京之行是去参赛的,我,美丽,指挥还有聪哥。那天正巧赶上饭点,指挥提议去全聚德,他请客,我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记得临行前看的天气预报,说是有暴雨来临,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我们不是本地人,自然不能算是市民,初来乍到,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赶巧不巧,晚上六点看的天气预报,六点半出的门,摸索了半个钟头,也没叫到一辆车。七点,聪哥的手机发来暴雨橙色预警,十分钟后,哥四个玩命儿在雨中狂奔。
最后还是聪哥带着我们冲进了一家便利店。老板看见四个将近一米八的汉子凶神恶煞地往里钻,着实吓了一跳。
现在想来也情有可原,外边黑云翻墨,黄沙飞天,四个不速之客,满脸凶相,那场面确实太像打劫的了。
为了能在店里多待一会儿,就象征性地买了几把伞,却还是承受着老板警惕的眼神。
八点。雨,似乎越下越玩命儿了。
八点半,指挥终于受不了了,抄起一把雨伞就往外冲。
我们没有阻止他,纷纷效仿冲进雨幕。倒不是我们有多义气,实在是将近三个钟头了,食不果腹,要想生存就得出去觅食。哥几个撑着伞走在风雨人行道上,像是修行途中的苦行僧,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极乐世界。
聪哥和我疯狂地在打车软件上加悬赏,却依旧无人回应。
“这年头白送钱都不要。”聪哥感慨道。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尼桑在我们身边缓缓停下,车主摇下玻璃:“喂,上来吗?”
“黑车?”美丽犹豫,忽然瞥见前方一伙人正拼命朝我们跑来,当机立断,“上!”
“去哪儿?”
“全聚德!”
“黑车”司机贴心地递来几条毛巾,上面还残存着些许佳洁士的味道。
“听歌吗?”司机打开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们说着话。
“随便吧。”不知后来谁应了一句,干燥的真皮座椅让人一下子变得慵慵懒懒。
我轻轻摇下玻璃,留出一条缝,雨点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玻璃模糊了,路灯有气无力,偶尔一瞬而过的大排档发光招牌才提醒着我是在往闹市区行走。
成群的高楼在城市之光晕成的雨水中若隐若现地浮动,仿佛是一片海洋,似乎我们就是与骇浪搏斗的水手,所幸我们有一条平稳的船。
城市的夜是一个缤纷的调色盘,她吸纳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取色,调匀,漾出一幅斑斓的色彩图。不过,似乎很少有人去在乎这绚丽背后的底色——痛苦。切肤的痛,成长的痛,挣扎的痛,或许城市本身就是痛苦选择的宿主。城市无法为闯荡在城市中的人们改变,人们又无法改变痛苦本身的属性。为了发展,为了谋生,人们前赴后继,千里迢迢。城市里,人们携带着天赋不可抗拒的疼痛,固执地挥舞手中的棍棒,披荆斩棘,不知停歇。他们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却不愿倒下。身陷绝地,也会高歌,依然奋勇。很多时候匹马单枪,也要英风锐气敌胆寒。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们确实十分渺小,却总能创造出超乎比例的巨大奇迹?
或许是有了痛苦,痛苦因欲望理想,因责任义务,因质疑思考,因爱恨情仇而生。人之所以有别与其他物种,可能是有了痛苦的润色,俯瞰大地才不仅仅只是梦想。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城市正在沐浴,为了盛装出席。
不知何时,收音机里发出了歌声:“One Night in 北京,我留下许多情,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三
城市的夜景不总是千篇一律,但偶尔的千篇一律也是一种公认的美。旷无一人的街巷,清潦的咖啡馆,慵懒的建筑防空灯,无论在哪,你都会认同这一毫无刻意的随意所带来的契合感。
不知道未来方向却依旧怀有梦想的中二少年会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幻想:
那是海边高耸悬崖的礁石,肩负着使命认同感的少年顶着暴风雨,看着巨浪从远方的天际呼啸而来,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浓密的云层中低沉地向世界发布它的命令:“他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
一瞬间,竟然有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天空,大海,礁石,人头攒动。狂风袭卷骤雨,大海犹如万马奔腾般嘶鸣。突然,人群中开始躁动起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那是一缕阳光,刺破了无尽的黑暗。
这是一个有关一个故事结束而另一个故事开始的故事。
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每天都在演绎属于自己的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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