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人

一单车祸。

救护车慢慢停下来，我远远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一个人站着在打电话，它后面不远处一辆电动车倒在路上，地上坐着两个人，女人的脸皱成一团，好像很苦恼，坐地上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烟，静静地抽着。

交警就在附近，我们从镇区赶过来，所以我们几乎同时到达现场。一个警员看到这男子抽烟，马上对他喝道：“不要抽烟！怎么还在这里抽烟呢？”我想他是为了安全考虑，车祸现场抽烟可能引起爆炸吧。

“怎么回事？你车停这里，他们撞上来的吗？”一个警员问站着的那个男人。

“不是，我的车从这里拐弯出来，他们在后面直行，来不及刹车，摔倒了。”我看向男子指的方向，大铁门的一角写着“货车出入口”，应该是厂区运送货物的通道。

“你们哪里受伤了？”医生开始给地上坐着的两个人检查伤势，男人还是没有开口，他的一只裤腿拉倒膝盖以上，只看到一个小小的擦伤痕迹，没有明显的伤口。女人拉开一只脚的袜子，脚踝有一个伤口在渗血，黑色的运动鞋上磨了一个洞，估计脚背也有擦伤。

我们准备带他们回医院，有警员对着这两个受伤的人问道：“把你们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平时他们都是到医院里来找病人登记，今天到现场后，我们还没有把病人拉走，他们马上登记好，就省去再开车去医院找病人的麻烦了。货车司机可以留在现场等，而这两个受伤的人马上要走，所以他们急着要登记他们的信息。道理是这样的，一顿抢白和呵斥，总给人一种感觉：他们认定过错方是受伤的这两个人。他们两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倒好像理亏似的。我暗想：其实他们直行，来不及刹车，并不算完全的过错方吧，而且都戴着头盔，找不出什么错漏啊。

我扶着女人走上救护车，男人没有明显伤势，也准备扶他起身，他一站起来，受伤的腿好像受不了力似的，身子就要倾斜，我们赶紧放下车床，让他躺下来。他们都穿着厂里的制服，应该是在附近的厂上班，这个时候是下班回家的时间，准备骑车回家了。我也登记了他俩的信息，他们在车上依旧沉默，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医院，医生撩开女人的袜子看伤口，伤口一片红色，看不清具体伤口有多大，却在汩汩地流血。医生决定先把伤口缝合起来，再给他们开了检查去做，交警没有立刻划分出责任，钱得自己先出。我听到男人打电话给人说，先借两千块钱，过了一会儿，等他筹到了钱，才缴费去做了检查。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他们两个先后说要去厕所，我们推着轮椅送他们去了，回来把他们并排放在一起等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手机。过了一会儿，结果出来了，两个人的腿都有骨折，我还以为没那么严重呢。通知他们要住院，男人就简单地说“好”，他们两个人同姓，同事猜测他们是兄妹，怎么可能呢？哪有两个中年兄妹骑一个车去上下班的，我说。同事这时问道：“你们什么关系啊？”

男子答道：“是夫妻。”

“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你们同姓。”同事说道。

女人听到这话，噗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回想起她坐在马路上，五官挤在一起的样子，现在知道都骨折了，要住院，她反而放松下来，真是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