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昨天中午接到三莲的电话的。那时我在自己的会所跟老郑刚喝完一瓶十年茅台。
哥,老缺出车祸没了!司机跑了,交警让把尸体先拉走…怎么办?怎么办.?电话那头很嘈杂,人喊车鸣的,依稀可辩牛进喜不太利索的叫喊咆哮声,穿这身皮有…什么…什么了不起,你…你…信不信,我大舅哥一个电话让你…剥…剥下来。他大约又喝飘了。
我顿时无名火气,冷冷喝道:三莲,快叫那个蠢货闭嘴,按交警说得办,其它的事我会处理。再让我知道他打我的名号到处吹牛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哥…!”三莲犹犹豫豫还想说什么。我说在开会便挂断了电话。
老郑夹了一块烧鹅肉塞在嘴里,嚼得满嘴流油,望着我:有事?
我微笑着摇摇头:老家一个亲戚。跳过这个插曲,单刀直入:老郑,你问问自己,你那个公司帐一直让你老婆管着你能睡得觉?并过来一起上市,账目公开透明,谁也不能做手脚,三年对赌,十倍以上的市盈率。咱哥们再不玩太极了,行就行,不行拉倒!
老郑胖胖的脸绽开了,眼睛迷成一条线:行,怎么不行?!你是船长,我给你当个水手!
我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要什么样的条件。这货一直心黑手辣,倘若他觉得我像溺水者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定是狮子大张口。我并不急于出条件,等他提了我在还价这样比较主动。
我用筷子敲了敲盘子道:操,我和你都不是船长,资本市场的大江大河,船不是我们的了,我顶多是个大副。出海回来分到财宝咱各自上岸。顿了一顿,你姐夫快退了吧?
把他问得一愣,随之诡异地一笑:人家,早就超脱名利了。
我盯着老郑说,你跟我呢?
老郑听了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大笑起来。他上周三一大早在办公室被检察院的人带去协助调查,直到深夜才放出来,虽说有惊无险。怕也已是惊弓之鸟了。
老郑姐夫是一家大型国企的一把手。他近水楼台,掌管了一个重要的事业部,专做政府大项目。这厮用化名弄了另一个身份证,注册了一家公司。将大但不赚钱的项目签到国企,那些油多利厚的增补项目签到自己公司。设计了一个漏斗巧妙地将油水从那家国企流到自己口袋里。起初让她老婆打打下手,管管账目,过了两年索性雇了二十几号人马撒开了跑。去年他的部门升格为全资子公司,权力更大了,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圈内人盛传这个公司如同他的后宫,原先散落在各行宫的佳丽安置在一起,掌管机要。传闻老郑每夜通过掷色子决定去哪里过夜。人的世界其实并不大,圈子一传两传也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老郑搁下筷子,抽餐巾纸擦了擦厚厚的嘴唇,满意地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笑道:我说老张,你家厨子手艺真不错,每次来我都吃撑。
那是,一月三万块,在这上面能马虎吗?我望着他肿胀憨实的脸,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他姐夫还能替他擦屁股擦多久呢?
老郑搁在桌上的镀金手机响起来了,他抓起来放在耳边听了两句,脸色便微微一变,说了句:我就来,挂了电话,站起来,把搁在桌边的黑色皮包夹在胳膊下。老张,我先走了,公司有点事,并过来也不是小事,我总得跟赵捷商量下。
我起身送他到门口,楼外早停了一辆红色的宝马,艳丽得引人瞩目,车窗摇下,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容探出来,一双富有挑逗的多水眼睛从我脸上扫过,搞得我一时心动神摇,脑子陡然出现了搂着她寻欢作乐的场景。老郑冲我一摆手,晃动着矮胖的身躯快步走上去,生怕我跟上去跟他女人搭讪似的。我回身带上门,厨子老冯和服务员大青小青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抖音。看见我回来,赶紧藏起手机,站起来,齐声喊道:张总!
我问老冯:晚上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老冯肃立回道:海鲜十点送到了,个头很大,很新鲜。除了海鲜晚上再舔一道煎鹅肝、一道鱼翅捞饭。
我点点头:晚上的客人很重要,你们要打起精神来。三人齐声应偌。
三年前我在西四环边上这个高档小区租下这幢名叫樱园别墅做会所,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总共7百余平米。三幢别墅丽园、沁园、樱园,在小区偏僻的一角,单独用一人多高的铁栅栏围起来,形成一个单独的封闭空间,而樱园的位置最靠里,在夜间昏黄的路灯下,更显隐秘。据说这个地产老板规划之初就想着用来做会所。后来他资金链出问题了才把它们出租。樱园原先装修很豪华,地下一层是影院和健身房。一楼是厨房和两个包间。二楼有KTV室、酒吧、客房。三楼是三间豪华客房。我接手之后将略略做了改动,将二楼三楼楼梯口分别加了一道门禁。三楼客房墙壁、吊顶的花里花哨的装饰都拆掉了,只有朴素白墙,一览无遗。看起去不伦不类,但重要的用户参观过之后,便安心留宿起来。后来又应某个用户的要求在一面墙上嵌上了一块巨大的镜子。
厨师和服务员只能在一层活动,晚间不许在此过夜。每日早十点上班,晚十点下班。他们的门禁卡只在这段时间生效。厨房、客厅装了监控,可以随时可通过手机监控他们。需要在会所招待时,公司销售或合作伙伴提前一日报到我这里,根据用户的重要程度的不同,我让老冯制定不同的菜谱。再向专供高端食材的供货商下单送货上门,普通食材则让服务员去小区傍边的菜市场每日采购。
酒水则多是茅台,三年来,消耗掉的茅台差不多也快两千瓶了。
这个会所是我的老巢和根据地,差不多每个晚上我都会在此坐镇,竭力经营和维系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自去年开始,我觉察到自己的酒量明显下降了,一旦喝高,头大如铅,心跳加速,好像随时要吹灯拔蜡一般。这具用了四十七年的躯壳大约消耗过度了,闲一点我便有了一种急迫的忧虑和恐惧。上周特意抽着一天的时间到一家高端体检机构做了一个全方位深度体检,心肝脾胃肾五脏六腑和血液。报告一周后才能出来。晚上应酬一场接着一场接踵而来,也就将猝死的风险抛诸脑后了。
如同开了一两破车上了高速,无法停车修养,只能踩油门一直开下去。
我在二楼找了一个房间睡到下午三点多,一拍额头,想起老家还有一档事来。老缺死了,作为同袍兄长,不能不出面处理后事。安县的向书记来北京都被我安顿在会所,小向在北京上大学,几门不及格,差点被学校清理出来,是我找的关系帮他摆平的。他欠着我一个偌大的人情。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劳他大驾。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得在安县整个像样的项目出来。我给在当地做生意的初中同学油葫芦打了一个电话,他安县官场上上下下混得很熟。他很快找到了负责的交警,回话说,调了事发路段的监控视频,查到肇事车辆和司机了。
老同学,咱们自家人说话,交通局局长我熟得很,肯定偏向咱!油葫芦套讨好似的对我说,我仿佛能看见他那张油腻的肥胖脸堆满笑容,粗短的脖子上挂着黄澄澄的大粗金项链。他一直想拉我在安县合伙做生意。什么拿地开发楼盘,什么圈地搞中药种植之类,我素知地方官场生态复杂多变、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搞不好惹火烧身。所以一直隔岸观火,静观其变。
我给三莲打电话问情况,她和牛进喜两个在医院等到现在。午饭还没吃,也没人搭理他们。去交管局问,交警打发他们过两天再来。我告诉他们下午法医报告应该能出来,拿到法医报告就把尸体送火葬场火化。
哥,你不回来吗?三莲惙惙问道。
我叹了口气:我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结束了我就赶飞机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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