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单独带着孩子在路上。
客轮横渡海峡,是深夜,满天星辰,闪耀如碎钻,却因为波涛起伏,无法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
我和孩子坐在船头,牙齿冻得格格响,有点难熬,却不想离去。
甲板上散落几个人,悄无声语,看得出有无限欢喜,因这渺渺天地。
我的左侧,慢慢走过来一个女子。
不年轻了,着粗布裤,外加一件黑色外套,在我的不远处,停了下来,斜靠在船舷上。
有点疲累但舒展,很自然,是一个安于在路上的女子。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微笑着,点头示意,亦安静地看着我,但并没走拢过来。
星空下,我透明如烛照,知道邂逅到梦中的自己。
后来,常常回想起这一幕,有些惆怅。
当年毕业分配,阴差阳错来到这座小城,只带上几件换洗衣服,秋被都懒得带上,觉得自己不大可能会呆到立秋。结果没想到,这一呆就是二十年。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而且依目前的状况看,未来的二十年,我大概也难以离开,算是定居在这里了,我这一辈子。
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再意气风发,也有点暮气沉沉吧?
没事的时候,常去湘江边晃悠,江风浩荡,逝水滔滔,如眼前的庸常日子,平淡无奇。肉体的我已经穷尽了这座城市,它似乎不能再盛下精神上的我。而且,现实里的许多小烦恼总是不断地啃噬着,如大片虫螨,在不经意的领空蚕食,让我的精神世界豁了边,起了毛,打起卷儿,不再整饰,我躺在上面翻来覆去,无法安稳。
这样的辗转反侧,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过去了。最显著的变化,是身体大不如前,仿佛提前进入到暮年。晚餐喜爱喝粥,再吃半个馒头,半盘蔬菜,临睡半杯奶,慢慢入睡,彻夜不眠书写和阅读的日子终究成了往事,不值重提。
人是勉强不来身体的,无论具备多强的韧性多严密的自制力,都会在身体面前败下阵来。这是最令人寒心的事情。人总归会在一种自然规律主动认输,然后学着接受它,与它更好地共处。
就这样吧,别无它法。
家里存有许多年前老版的《读书》《万象》《书屋》……偶尔,打开柜子,这些属于一个人的时代秘密,无比怅惘地不见天日。而今,身处无纸化的互联网时代,有些微的不适应感,但必须硬起头皮迎难而上,与这个火热的时代接轨,虽然总是力不从心——我喜欢写信,喜欢在深夜,给远方的朋友写信,怀着一颗柔软的心。我喜欢慢慢抵达,喜欢一些古老的早已被淘汰的生活方式……它们都不在了,留下我一人独自活在当下。
忽然有一天,对一切释然,得到解脱。此生如借,无论我行走何方,我的归宿就在那里,等着我。当下把这日常琐碎的平庸慢慢消化掉,过好每一天,不苟且,在长柄煎锅的反光中去寻找虹彩,从厨房里的一缕烟雾中,努力回忆起傍晚天空中的一抹云霞。
有一种自由,它的边缘太清晰,对抗性太强,情绪内耗太大,使用成本太高,并不是我这种芥末小人物的意志强度,所能去实践的。我能做到的,顶多不过挣扎出一个心平气和,用眼前这块陈旧模糊的抹布擦亮自己的生活。
此生如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