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剑

 1.

龙的师傅，江湖人称剑十八。

天下第一剑十八。

龙小的时候就听师傅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天赋异禀，可惜惫懒得紧，怕是一辈子都难以超越自己，说着说着就生起气来，撩起袖子就要揍他一顿。

天下第一的剑客，退隐前不教出个天下第一的徒弟，实在说不过去。

龙十八岁时，偷看师傅练剑。一十八招使完，第十九剑却只有一个起手式，可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一剑的气势之足，已不弱于前面十八剑之和。师傅就那么生硬地停了下来，他想不透，只道是师傅在拿新招刺激自己练剑。

龙二十七岁时，老辈皆退隐，余下的江湖同辈，都服他是第一。龙很高兴，晚饭时说等到师傅六十大寿，要广邀天下英雄赴宴庆生。师傅看着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他不解，好奇地问师傅：“微笑我懂，这摇头是何意？”

师傅缓缓地说：“天下第一，你还不配。”

他眉头更皱，反问道：“那谁配？”

“我”

2.

龙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闷着头走回卧房。

夜半辗转，忽地想起九年前，师傅好像有一手第十九剑，却一直对自己噤若寒蝉。

龙一拍脑门，是了，师傅嫌我不思进取，我得主动去求剑！

等师傅六十大寿，我抢先出招，逼他使出第十九剑，唯有这般求剑，才可威震群雄。

3.

那日席间，诸人言笑晏晏，满堂喜庆。

龙忽地一跃而起，剑意沛然，将师傅笼罩其中，席间宾朋如云，却鸦雀无声。

学艺二十余载，龙对这十八剑的领悟，已是不逊于师傅分毫。师傅被逼得连连倒退，出招竟也不乱，以第二式挡第一，第三式挡第二……

第十九剑挡第十八。

第十八式本是极快的杀招，在十九剑之下，却变得诡异地慢。龙看着师傅扬起嘴角，满脸的笑意，两人一个错面，从相对到相背。龙却发现十九剑的剑势，尽数绕己而去，连带着自己的第十八剑之威也被撷走。

师傅就死于这一剑下。

4.

江湖素来崇武，龙杀了几个借机挑事的豪杰，大家便默默地从宴席上退去，打道回府。很快，龙变成了魔头剑十九。

天下第一，魔头剑十九。

龙却知道自己这个名号，大不符实，师傅的那十九剑，他便不会。天下第一，他还不配，只有师傅配。他每次倾力推演这第十九招，总是只能衍至一半，后一变便再使将不出。十年后，龙心有所悟，封剑退出江湖。

5.

隐居云山之前，龙走了最后一趟红尘。从悍匪手中救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娃，收做徒弟，取名小龙。

小龙十八岁时，倒立在竹林之间，偷看龙练剑。

龙正以第十八式击劲竹，漫天竹叶似箭而落，龙趁势使出第十九剑。

可竹叶之后，剑意却卷住了小龙。

小龙只好以剑十八对剑十九。

龙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忽然明白师傅当年是如何死在自己的剑下的，他忽然明白了师傅为何总念念不忘这天下第一，忽然明白了这悲天悯地，空前绝后的第十九剑。

这世上本是没有天下第一的。

龙死在了小龙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