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近30年的生活历程中,被瞩目的日子屈指可数,当我爬上产床,对着助产士们坦诚相见,让这场需要我跟孩子高度配合的演出变得毫无尊严可言,但没有她们~生育这场女性人生中的大戏又很难如意,普通人的生产过程也非常难熬,可能阵痛10余个时辰,手背扎进使用1-2天的留置针让行动更显粗笨,频繁的宫口内检,从乱发中瞥见的慌乱泪痕是对将要经历的过程的莫名恐惧!
以我在重庆一家三甲医院生产为例,入院待产一周,我像极了跟团旅游的观光客,健谈又乐观!带着水杯和他一起熟悉产房布局、数算住院部楼梯间台阶、天台种植的盆栽、认识耳闻过的助产士,对300元/天的双人和VIP病房心生艳羡,回到三人间病房又会为占得一个靠窗位置暗暗欢喜,记得助产士们检查宫口时所用的碘伏和手套具体放哪个抽屉,熟练使用待产室的瑜伽球以及滴液器,并学会了看宫缩监视器
只有在检查宫口时的疼痛感袭来,我才清醒我不是局外人,我再害怕也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迫感
待产的第一恐惧,是宫颈评分,办理好入院手续,换上病员服,佩戴标有姓名床号的手环去做常规检查,助产士会戴上乳胶手套,用碘伏清洗部位后伸1-2根手指到阴道进行宫颈评分,感觉像她们在认真抠一块陈年牛皮癣,尴尬且痛感明显,宫颈评分是离生产还很远的3分~之后去待产室滴缩宫素测试,这同样是每个产妇都需要测试的环节,当天只有我一个新人,其余4张床位都是待产2-3天且对缩宫素无感的产妇,一位生二胎的产妇,入院已有4天,快超过42周的孕期!夫妻二人都很急迫,她担心孩子生长超过孕周,他着急工地上不能再停滞的工作
18岁的年轻产妇,丈夫是快递小哥,婆婆倚在床尾听二人斗嘴或者听她喊疼,其余两对夫妻也都紧拉布帘小声交谈,这是我第一次以主角身份躺在那张病床上,11月的重庆难得阳光热烈,但怎么也温暖不了我害怕的内心
我害怕,因为医生给出的催产方案是往阴道塞一种名叫欣普贝生的药剂,可以根据开宫口速度灵活调整药剂放置的位置,但药劲儿大到可以在几小时内快速开宫口生产,如果阴道有炎症,就得选择另外一种放进肛门但没办法灵活调整的药剂,初产妇多是10余个时辰才会生产,塞药催生真的太快了些
我害怕,因为留级的产妇都在第二天选择塞药催生,二胎产妇选择肛门塞药,其余三人选择欣普贝生,一人上午10点塞药,下午5点生产,产后呕吐加大出血!我的宫颈评分达到6分且坚持滴缩宫素,这才让管床医生放过我!但我听她的哭喊,看到她的被褥被鲜血浸湿,塞药让宫口开太快导致可能大出血的后果更让我抗拒这种催生方案!
而那个18岁的产妇,塞欣普贝生后宫口开两指便停滞不前,她忍受阵痛24小时以上,躺着不停呻吟要求分娩镇痛后进行剖宫产,或是埋怨丈夫不顾自己意愿让她这么年轻就成为妈妈!同样年轻的婆婆在一旁疲惫不堪地呆坐着,医生检查后发现滴缩宫素会让胎心下降,建议人工破水看羊水污染程度,羊水清澈但继续滴入缩宫素胎心就会下降到8-90左右!停止试产进行紧急剖宫产!
孩子顺利出生,他来不及表现喜悦,他担心着那个饱受折磨不得不顺转剖的年轻妻子!与我生产当天新来一对二胎夫妻形成鲜明对比,妻子躺在病床上疼痛难忍也坚持不进行硬膜外麻醉(无痛分娩),如愿的二胎女儿倒是给她打了一针“兴奋剂”,让她在缝合侧切伤口时可以有些力量,在宫口开2-3指时忍住阵痛、卷曲身体呈虾状后在腰椎位置处推药至少可以缓解开指活跃期的痛感,陪在身边的是妈妈或者婆婆样的妇人,丈夫则在门外的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鼾声震耳欲聋,他或许是太累了,或许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产科也似乎有一种女性指向性,最需要另一半给予力量的时候,反而容易让家庭中的女性长辈代劳!让男性在孕前检查时能够有“我们怀孕了”在待产室有“我们马上要生产了”的代入感,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害怕,也有对分娩室内部环境的模糊,没有提前进行心理建设!
那间房不允许家属陪产,隔着一堵墙总能听到打印机忙碌工作的声音、产妇痛苦喊叫的声音、助产士高亢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多种声音揉粹在一起!我已经脑补了无数可怕的场景,等我真正在产床上躺了2个多时辰,我才认真看清房间布局!两张靠墙摆放着可升降带马蹬和借力扶手的产床,如果不是床尾摆放着印有医疗废弃物字样的黄色大垃圾桶,会让人产生一种只是入住隔音效果较差宾馆的亲切感,旁边摆放着两排柜子,放着需要的布料器皿,墙上挂着圆形时钟,正对着床的是电脑和打印机等办公用品,以及称重台!真正的生产过程也并没什么仪式感,至少不是影视剧里表现的那般!到了交接班时间,你正赤诚相见,清洁阿姨正尽职清理废弃物,两人互不打扰
生产过程中产妇都无比清醒!助产士会在进入分娩室前关掉镇痛泵以让产妇自主发力娩出胎儿,我哀求实习护士替我打开,我害怕娩出时可能剧烈的痛感无法承受,就这样~5分钟~10分钟~15分钟~书本上学到的用力方法我没有闲暇记起,依然把力气用在脸上,旁边床的产妇已经生了!
拒绝助产士提出的侧切方案,30分钟~60分钟~90分钟,二胎产妇也生了!我才找到正确的发力点!集中所有力气往肛门处,但躺着大便何其容易,固执许久,不再坚持我预设的理想分娩进程,助产士利落插入尿管导尿,开始做侧切,在阵痛用力时拿一把侧切剪在会阴部剪一条出口~也保护了产妇的会阴部不至于撕裂,如同剪开一张破布,轻松又不带一丝痛楚
100分钟~120分钟过去了,力气用尽!生产时间太久,助产士不得不在我用力时摁压我的肚子帮助我勉出孩子,沉闷着喊叫后,羊水喷到了助产士的脸上,已经二度污染,她高举孩子让我辨认性别,匆忙确认一眼就躺在产床上呆滞着,那瓶给我补充能量的牛奶让我口干舌燥,此刻的我只想猛喝几口冰水压压火舌
知道我再没力气自行娩出胎盘,助产士开始手剥胎盘,她伸手进去掏什么~又像拿着纱布在一个圆形的物体中反复仔细止血!没有痛感,但有些轻度不适,处理完毕后缝合侧切伤口,我仰望天花板,太阳光把它显得更加白亮!看到孩子的第一眼,脸部被挤压的有些肿,眼睛紧闭,小手攥着拳头在抱被里保持安静,脸上还有些没清理干净的血污,鼻子上有代表成熟的小白点,模样丑丑的!那种影视剧中立马抱过来流着热泪亲吻的情节在我这儿没有上演!那种一瞬间开始泛滥的母爱我也没有。助产士全程让我保持冷静,情绪激动容易导致产后大出血,缝合完伤口继续躺着休息观察恶露情况,之后走下产床回到待产室
本以为这是最难的一关,但涨奶才是生产过程中最被忽视的痛点,产后第二天入夜开始涨奶,胸部涨大两个罩杯,似有人用铁锤不断锤击胸口,锤碎这一对坚如磐石,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我想象着奶水存满冰箱的样子用热毛巾揉按胸部挨过了涨痛...
产后3天出院,潮水般的目光都涌向了孩子,见面第一句话是问孩子在哪儿?孕期独居都没如此重视。我经历了一次彻骨的疼痛,伤口破烂不堪,肚子依旧如怀孕4-5个月,他们却说女人都如此,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馊味儿却说坐月子都得这样,我需要忍着异味、拖着疲惫的身体每2小时一次喂奶、安抚孩子、替换纸尿布并清洗,饮食寡淡无味却要我为了孩子多吃,每天被追问有没有奶水,孩子哭泣便说是没吃饱,孩子偏瘦就是没有尽责养育,言语中尽是对我的苛责,那一刻我似一台按需生育的机器,一个代孕妈妈,一头需要高速产奶的奶牛,一个保姆,唯独不是我自己!没有人问过我在生育中自己获得了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收获最多,一边说着母亲伟大,一边唾弃全职妈妈
我所有的困顿都是因为自己无法在世俗的独立女性化和全职妈妈中间做好平衡,更多懊恼自己缺乏事业心、工作能力弱,在生育前没有找到相对稳定的工作以备重回职场,甚至懊恼求学时对自我性格和未来工作前景没有理性认知,成为人妻之后才导致我只能选择生育和全职妈妈的道路!这种偏见确实得益于对全职妈妈有强烈敌对情绪的职场妈妈们!她们的言语里有满满的优越感与自豪感,即便说不出具体的优越项,也会以一句“花自己的钱更有底气”结尾,我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她们也会以看似真诚地“你没工作,都是花男人的钱”来给自己营造了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人设
你以为生育过的她们应该会更明白生育当中面对的重重压力,但她们恰好在你这儿找到了情绪宣泄口,在你身上肆意发泄生活中的不满,让你成为情绪垃圾桶,这种假性亲密关系的背后道出真正需要治愈的恰好是同为女性的她们,我以为婚后求职面对的就业歧视就已经很让人愤慨,但想要产后报复式的重返职场才是我面对的最大挑战!
母亲假期结束得赶回家工作,我抱着孩子站在关着窗的窗口止不住泪流,好像她在能给我一些力量,让我对育儿不那么害怕,排斥缝合伤口的可吸收线,他需要在家看着未满月的孩子,我只能独自去医院拆线,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不停哭泣,电话那头是他想回老家给亲属奔丧的试探,这意味着月子期间我得独自带着还未满月的孩子,车外明明熙来攘往,我却觉得街道寂静无声!即便对坐月子并不十分看重,但他们同样不觉得我太累了!我真的不止身体累了!产后3个月后我才慢慢代入母亲这个角色~我想我确实有产后综合征
回顾整个生产过程,多少有些不完美。入院建档时曾提醒医生护士月经周期不规律,直到拿出NT结果单才发现早入院待产1周,我没想到羊水破裂后阵痛开始只能躺在床上感受痛感,我想通过四处走动来缓解,还和他彩排了帮助我分娩的助力姿势,结果都没用上。我以为可以靠孩子吮吸疏通乳腺让奶水充盈,莫名的自信心又让我有些挫败感,也许一开始借助吸奶器的力量才是我最该选择的方式,也许应该速战速决选择侧切~
在见红后去吃火锅喝口啤酒熨帖五脏六腑,就像上战场前用食物壮胆一般,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温暖且清澈的羊水汩汩而出!平躺垫高臀部防止羊水流尽,安静等待阵痛!我循序着常规顺序,假性宫缩-白带状的宫颈栓粘液脱落-少量见红-见红-破水-阵痛袭来,又在不完美中找到一丝安慰,事后更庆幸自己的坚持没有选择药剂和手术分娩的方案,痛苦经历过一种就够了!
整个孕期翻看过许多日志,我能从文字里感受到产妇的喜悦、她们满溢的母爱,我以为会跟她们一样,但....没人告诉我情绪冷静和无法立即母爱泛滥也是可能!我只有从孩子肚脐发炎溃烂时崩溃大哭中瞥见紧张又担忧的母爱,要承担照顾一个婴儿、养育一个孩童的责任,让我有些焦虑!那些“满月就好带了”“100天就好了”“3个月就好了”“6个月就好了”“1岁后就轻松了”毫无意义,责任感只会要越积越多,焦虑感也只会陡然增高,在选择生育之前知悉生育当中的风险和痛楚,在成为父母的道路上做好选择还得一直保持学习的态度,毕竟也是今生第一次
附入院待产流程图供做心理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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