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十八年前,我还是师父身边一个研墨的童儿,他们说,师父有一支妙笔,世间万事万物,他一挥笔,只些许文字,便是锦绣河山,离合悲欢。
师父说,听过的故事就把它忘了,不管结局是悲是喜,听过就罢了,铭记于心最后也只会伤了心肺。师父说过那么多话,只这一句我记得异常清晰,师父写了那么多故事,我听了那么多故事,亦是听了就罢了,只一件,我记了整整十八年。
那日下着雨,师父带着我在客栈中坐着,我当时还是幼童的心性,师父不替人写故事我便坐不住了,抬腿便要往客栈门口溜,师父阖着眼,声音低沉,“徒儿,雨天湿气重,莫要染了风寒。”我只得又在一旁坐下。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门口进来一个模样俊秀的书生,他从头到脚都是湿哒哒的,踏进客栈的一刹那朝我望了一眼,眼中不知有什么情绪在翻腾,他向我们师徒走来,师父听见声音,睁眼瞧了他一眼,眼神微闪。
他走到近前,作了一揖,道,“晚辈这有一个故事想与前辈分享,眼瞧着前辈学识渊博,望前辈将晚辈这只言片语写成故事罢。”我心下一跳,我与师父一同在外行走,居无定所,如今刚到这不甚繁华的小县城,怎会有人识得师父呢?
那书生只一味地看着师父,师父似乎思考了片刻,道,“徒儿,研墨。”
他本是安清县县令之子,母亲早逝,父严子孝,他也曾年华正好,鲜衣怒马,踏尽繁华。他父亲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家中不多的积蓄全予了他学文习武,父亲自是两袖清风。他父亲被地方恶霸一纸诉状,向朝廷诬告贪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有意替父亲申冤,奈何家中哪有撑起申冤一事的资本?他十六岁那年,父亲被处斩,他逃向他乡。
一个农人救了因风寒而濒死的他,农人的妻子待他如己出,农人的女儿亦是悉心照料他。
后面的故事老套异常,不过是两情相悦,定情终身罢了。可父亲的冤屈尚未洗白,他怎能安心余生?农人一家送他银两干粮,他进京申冤,待到父亲平冤他回去时,只剩下一座空村,农人一家不知去向……
那年他走后不久,村里闹了饥荒,没人知道那一家子是饿死了,还是逃难去了。
他离开村子,四处寻找那一家人,可是天下那么大,他该寻到什么时候?这世上唯有言论流传最快最广,他苦苦寻找,远不如一个故事来的简单。
“我记得,他不曾给女儿认真取过名字,平日里家人叫她阿四。”他说,我研墨的手突然顿住,看向他,“是哪个阿四?”师父瞥了我一眼,一言不发,他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便是那个四。”我点了点头,又继续研墨。
其实我也叫阿肆,不过不是那个四,师父是在一个酒肆门口捡到我的,师父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哭,师父便给我起了个名字,阿肆。
想来也是,我虽将之前的事全部忘了,但总不至于故人在前,旧事重提心中却无半分波动,只是我自己搞错了罢了。
师父停笔,将写下的故事给了那书生,外头雨势渐小,师父领着我离开了客栈。
因为我自个儿闹了个误会,这个故事我倒是一直记着,一直到师父仙逝那天,重又提起了那个故事,他说,他曾救过一个饥荒逃难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就叫阿四,阿四当时病的不轻,岌岌可危,师父用了药,阿四痊愈以后便忘了前尘往事。
我叹了一句,“这么说来那位公子岂不是找不到那阿四姑娘了吗?”师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为师知道你还记得这个故事,只是他们,或许曾经遇见过呢?”
这句话成了师父的最后一句话。我继承了师父衣钵,替别人写故事,带着一个童儿,又过上了居无定所的日子。师父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我便知道,我是阿四,不是阿肆。我不知道师父当初为何不告诉我真相,只是带着童儿踏遍万水千山,他在寻我,我也在寻他……
我们到了安清县,童儿出门时听说了这么一件事——若干年前哪一任县令的儿子前不久回了安清县,刚来不久便去世了,许是去尽孝了罢。
我在安清县衙旁站了许久,恍然间听见有人唤我,“阿四。”我回头,那人逆光站着,让他看起来有些隐隐的透明,他说,“果然是你,我便知道是你。”我眼前有些朦胧,他又说,“城外城隍庙的树上有一根红条,给你留的。”眼前清明时便没了那人踪影,我转身往城隍庙去,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在身后响起,“我知道,在这里,我能等到你。”
城隍庙的树上挂满了红色条子,可我一眼就认定了一条,扯下来一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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