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色的天空

乡村的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布幕，日出日落，月现月隐，星河流转，都在这巨大的布幕上表演，衬着无边的大地，组成了一幅安静无比的画面。

我爱看那头顶无垠的天空。

当太阳从东方塑料厂的黑色院墙上缓缓升起，各家的鸡鸣声与叽喳应和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吵得清晨的梦也支离破碎起来。这时，拉开门衽，走出去，就可以看到东边的天空，一片橙红，像是家里的灶膛，小火烧开了一小点的天。

爷爷早已起床，在地里查看庄稼回来了，他的头发上，眼眉上，招上了一层细小的露珠。

奶奶在灶前烧火，灶膛里红色的火苗映着她的脸，睡眼朦胧，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做什么都靠人力，和时间。饭，要自己烧，水，要从井里自己打。

按理说，应该很忙很忙，一天的生活，要做那么多的事，乡里人家，生活有那么多的头绪，可是，一点感觉不到匆忙，到点吃饭，到点睡觉，不拖拉不急躁，很从容。

早饭很简单，一碗厚得可称为米饭的稀饭，一碟自己腌的咸菜。

爷爷在院子里刮锄头和耙子，春耕快开始了，这些家伙什儿晒晒刮刮，做起活来才能称手。呱啦呱啦，嚓嚓嚓，有再大的声音，也不会吵着隔壁邻居家。可能因为家家都砌的双层红砖桶墙，隔音好，也可能是因为鸡鸭鹅还有池塘里早醒的蛙树梢头早起的蝉都在忙着唱歌，所以，隔了个院墙完全听不到。

吃完早饭，我背上书包去上学，还没有骑自行车的时候，上学是步行去的，一里多路，有两种走法。

一个是直奔学校走大路，这个路线快速省事，也没有多少同学一起走，快是快，总觉乏味。石头子的路面，踏上去，硌得穿着布鞋的脚底板生疼。

还有一条，是不那么规范的路，如何走，取决于当天的心情，也取决于打算一起去上学的人。过了村口的水泥桥，右转走向河北面人家门口的庄户小路，家家户户挨着走过去，有孩子上学的人家大都是开着门的。走一路喊一路，一个个小毛头从门里应声走出来，小孩子都是高高兴兴的，亮着童声叽叽喳喳地，喊着走着，书包拍打着自己的屁股，书包里的文具盒和书，不安生地在里面翻跟头，刷啦刷啦刷啦。

小伙伴们多一点，特别是男孩子多一点，这条上学的路就有了不规则的去向。

抄近道，这条，那条，全看心情。遇到急着走，从田里穿过去也不一定。

有一个时候是必须要踩着田地走过去的，就是下大雪时。

前一夜无人打搅的雪花，无尽地下啊下，本就单纯的田地无声地接住她。你在下，他在接，你的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自有他无边的臂膀和肩膊接住。就像魔术师的大手，温柔地做了一场天地间的巨幅魔术。

天地之间，一切都是白色，除了地里悄然冒出的麦苗，偶尔支棱一支绿叶，除了田埂，沟渠，给雪们划出横横竖竖的方格，其他都是白色的。

土地，就像一张洁白发亮的大纸，任由你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印上你的鞋印！

为什么不踩?傻瓜才不踩!

于是，像贪吃蛇一样的一条队伍，从路上到了田里，你的鞋埋进雪里了，我在雪里摔倒啃了一口冰渣，你团了雪球砸我，我扬起了雪花迷住了你的眼睛，像一群雀儿，叽喳叽喳，哇啦哇啦。

没有个十分钟，这支队伍是不会往前进的。

可能会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丫头，应该在班里是小干部，在大家肆意地忘乎所以时，尖着嗓门喊，去上学了，要挨老师骂啦。

那时被老师骂比较恐怖，因为老师就是本村人，有时还是亲戚，下了班往你家晃悠一下，啥不就都被爸妈知道了?

所以，这一喊基本管用，天地一下子安静起来，回到大道，刮嗤刮嗤，埋头走路，因为鞋里进了雪水，走得声音都变沉了。

于是，乖乖往学校走，一路没有太多话。

太阳逐渐高了起来，晒着这一串小小的身影，瑰色的天空，静谧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