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长安的羊肠小径里,一个风尘仆仆的青衫书生背着断了两根竹篾的背篓,迈着艰难到有如灌了几十斤铅的步子,踉踉跄跄地顶着风雪向前挪动。
这书生就是一千多年以前的我。姓檀,名玉徽,字江之。
我从小便家境清贫,为了能读到圣贤书,常常在先生们的私塾外偷听,又靠帮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做些课业来补贴家用,时而向他们借一些书来手抄笔录。
就这样苦读了十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考中了秀才,继而又中了举人,得到了赴京赶考的机会。
然而我的家乡与京城相距甚远,道路不仅漫长,还很是崎岖。
我自然无钱雇得起一辆马车,哪怕是最普通的马车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于是我只简单往背篓里收拾了几本手抄经书,一套换洗的粗布麻衫,就开始了徒步上京的征程。然我毕竟不像左邻右舍的兄弟们一样常年在田间劳作,拥有强健的身体,我只是一个整日将自己埋于书本的文弱的书生。这一趟征程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才刚走了三天三夜,便已令我腰酸背痛、脚下发软、身困体乏。
在这条羊肠小径的一边有一条小河,于漫天的冬雪中薄薄地结起了一层冰。
我已被充斥着全身的疲累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一不留神就踩到了路边的小石子,脚下一滑,就径直砸向了河面的冰层。刚结起的冰果真是薄,连我这没几两肉的瘦小身躯都承受不住,咔嚓咔嚓裂了一个大窟窿。我扒着冰窟的边缘试图作最后一番挣扎,然这冰缘实在太过湿滑,我没有着力点,又兼四肢百骸已被冰冷刺骨的河水侵蚀得彻底,不多时就缓缓地滑入了河底。
我不会凫水,更不用说四肢早已僵硬,于是便像个石块一般慢慢地下沉。冰窟上方的一米阳光照着我最后的希冀,催得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边轻轻咳嗽一边悠悠转醒,睁眼望见仙境一般纷繁清丽的梅花林,闻着沁人淡雅的芳香,甚为茫然地道:“地府原来这么美么?”
“傻子!”一阵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声由远而近:“哪里有什么地府!你还活着呐!这里是人间。”
我扭头见着了声音的主人,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她扎着一个垂鬟分肖髻,柔顺的青丝斜斜地垂于耳畔,鬓边还别了一朵清雅的白梅花。两弯柳叶眉衬着一双明媚晶莹的大眼睛,眼里隐隐含着朦胧的雾,又似淡然笑着又似抿唇不笑不语,额间点缀着一只如玉的梅花,和鬓边的那一朵交相映衬。
“可是姑娘救了在下?”我痴痴地发问,并没有疑心她一个孤单力薄的少女要如何将我从冰河底部捞起。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她又调笑了一番我的痴傻。
我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姑娘之大恩大德,在下真不知当如何才能相报。”
“不须你如何相报。”她笑得更起劲儿了:“只要你金榜题名之后,来我这里饮一杯清茶便可。”
“在下必当赴约。”我当下郑重允诺。
“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且在我这里住些时日再走吧。”她愉快地邀请我,我大为感动,欣然应允。
我十几年来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日夜苦读,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实现胸中抱负。从未像和她在一起时这般,过着宛若世外桃源的悠闲日子。
她叫阿婉。人如其名,“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最爱倚在梅林中央的那株梅花树下,任由梅花瓣纷扬飘落,落在她的玉颈里、衣襟里、素指间。芬芳的花香和凝脂美人的清香交融在一起,常让我还未饮酒,就已先陶醉在她的石榴裙下。那株梅树和她一样,增一分略显丰腴,减一分略显清瘦,就维持着这样的身材才堪称恰到好处。
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农活不行,经商也不是材料,唯有腹中填了不少或有用或无用的诗书,常常在美人美景前赋诗一首,她便也吟诗相和。
我吟道:
“晓风含翠云霞绕,花树纷繁玉臂闲。
粉黛柳眉执素手,翩翩青带戏罗衫。
林中日月成双影,阁内欢颜共水潺。
愿汝知吾心中意,相携直至忘情川。”
她和诗曰:
“晨起清珠露湿衣,撷芳红雨髻飘飞。
林间曲水流觞赋,花畔轻吟软傍依。
一缕梅香噙玉齿,两杯清盏话心扉。
知君皎皎浓情意,顾盼相偕不欲归。”
我们这样吟诗作伴,赏花游水,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然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没过几日,我便必须得启程赶考了,于是依依不舍与她作别,相约一年后必定来此赴约。
踏上路途前,她轻轻帮我理了理衣襟,整了整背篓,然后立在梅树下,和梅林一起绘成了一幅天然的梅花美人图,目送着我渐渐远去。
她说:“檀郎,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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