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郊,有一户张姓人家,既不是什么功勋富贵人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亦不是什么土匪窝和街头混混的老巢,然而却在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原来这户人家原有一个痴傻的闺女,平素就像是被掏空了魂魄的一般,整日里听不懂大家的交谈,也没什么情感的波动,只会含糊不清地呜噜几个字,旁人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然离奇的是,突然有一天,这傻闺女竟然开了窍,不仅言笑晏晏、伶牙俐齿,竟连诗词歌赋也都作得。一时间被当作十分神秘的难解之谜,在邻里乡亲间口口相传,渐渐就越穿越远,甚至越传越比实际还要玄乎。
方圆百里排得上号的茶馆说书人,十个有九个在说,别看这闺女白天是个娇俏的可人儿,其实是妖魔鬼怪变化而来的,一到了夜晚,就会原形毕露,露出尖嘴獠牙来,每逢月上枝头就会去荒郊野岭抓些活物生吃,正所谓茹毛饮血是也。若是有人在附近走动,必定也是小命不保的。吓得这一带的胆小的平头百姓们过了黄昏便再也不肯到那所有的山上去,连山脚也不肯靠近。
转世后的我是个江湖游侠,一日逛到这附近的茶馆,刚摘掉斗笠,把剑往桌上一搁,待要叫小二过来上一碗茶,就听见说书人绘声绘色、大为卖力地讲述这个故事,勾起了我身为游侠的不羁本性,决定当晚便夜探张府,一窥究竟。
当天晚上,我寻得张府所在,一个燕子抄水跃上房梁,就见张家闺女果真尚未入眠,在明媚皎白的月光下背对着我端坐于庭院小几,气质却与这月色清辉甚为相合,如露水般盈满清华。她任由青丝斜斜垂于耳畔,正用素手支着下颌,不知在沉思些什么。我就近捡了一个小石块,扔向她的身侧,她却没有如预想的一样花容失色,或是张牙舞爪要和我打斗,而是仿若洞察一切的一般,平静地望向房梁上的我,眼底却有着压制不住的欣喜。
我的眼神才初初接触到她眸子里的秋波,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异常猛烈地跳动,似乎要从我的胸腔里跳将出来,变得不是自己的一般。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我二十几年来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遇见她。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从房梁上落下,轻功堪称一绝的我,竟差点在这小小的屋门前栽个跟头。
我稳了稳身形,看像她,总觉得心头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我分明从未见过这个姑娘,自是不知当要说些什么。
我局促地抓了一把衣衫的边角,刚想要解释一番自己并非有意冒犯,就见她缓缓倒了一杯清茶,微笑着嗔怪道:“公子大晚上来到我的闺房,竟连来意也不说明一二么?”
“在下……在下……在下并非是要冒犯姑娘,只是听说姑娘的身上颇有些谜团,受那茶馆的老头子蛊惑,想要探个究竟,方才做出这般不礼貌的行径来。实在是冒犯了姑娘。在下任由姑娘打罚。”一向仗剑江湖策马天涯的我,竟任由些许羞红爬上面颊。相比之下,面前这个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得多。
她盈盈一笑,就衬得满园芬芳尽皆失了颜色。
“你一个江湖侠客,缘何竟拘束得像个闺阁女儿一样。坐下来喝杯茶吧。”她邀请我。
我于是有些慌乱地坐下,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怔神和局促中慢慢地缓过来,得以细细地观察她。
只见她貌不惊人的容颜之上却点缀着一双满含灵气的美目,乌青发髻上别着一只刻有梅花的木质发簪,身上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容貌算不上出众,但神韵却甚为清丽脱俗,不染纤尘。
我们对坐了一会,我察觉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老熟人,又像是在透过我去看别的什么人,眸光显得甚为遥远。
为了打破这持续有两刻钟的沉默,我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听到我的问话,她的眼神才从那不知名的遥远之处收回。她瞅了一眼我背上的长剑,回了我一个清丽的笑容:“阿婉。”
阿婉、阿婉……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从前像是已经将这两个字念过了一千遍、一万遍。
我似是愣了许久,直到手中茶盏中的茶倾洒了些许,我方才有些歉意的回神,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真是个好名字。”
“从前也有个人这样说过”,她的眼里似是迷了一层薄雾,“可惜他比你,要傻得多。”
我未知她的过往,也读不懂她眼底隐约含着的忧伤,我只想让她不再有这样感伤的情绪,下意识就想护得她一世平安喜乐。
我想让她开心些,于是挑了些江湖上的有趣见闻和她闲话。
譬如坐拥京郊东麟山的东麟王府,藏得一幅出自当今名家曹云之手的名画,画的是一匹照夜狮子骢,所有观者见之,无不觉得周遭顿生烈烈长风,无不闻得马鸣嘶嘶,实是京都一桩奇事。
她听我这么形容,也便从美目中绽出些许流光来,颇为感兴趣地听着我继续讲着其他见闻。
…………
我们从半夜子时聊到天明拂晓,甚为投机。直到日出东方,为防有损她的清誉,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
此后数日,我夜夜来此与她幽会,也与她日渐情深意笃,定下终身。
我原以为,可以与她携手,直至华发满头,不想危险却已然在来临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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