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母后被废了后位。
父皇将她打入了椒兰宫,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云儿,母妃不曾害过人,为何你父皇不信我?
她侧倚在软塌上,连连咳了几下,脸色尽是虚弱苍白。
我这一生,都给了他,可他却视之如草芥。
母亲说这话时,看着窗外刚抽出的嫩色柳芽,没有一丝怨恨,仿佛只是在嗔怪自己的一厢情愿。
母妃,你等着,孩儿去把父皇找来。
我道,便飞奔出殿门。
我要找父皇。我对御书房前的公公道。
四殿下,今日六皇子从天机山回来,圣上去贵妃娘娘那看六皇子呢。
我悻悻地走到贵妃的住处,下人见是我,许是不大在意,没有拦我也没有通禀。
院里,萧琰在舞剑,他是块练武的好料子,自去年拜入天机山门下后,大有进展。
父皇携着贵妃的手,在一旁颇为欣慰地看着,没有注意到我。
萧琰发现了我,将剑背在身后,朝着我笑道,四哥。
老四?父皇微蹙了眉,你来这作甚?
自从母亲被废,父皇对我的态度淡了许多。
我端正地行了个礼,讲明了来意。
父皇面色冷沉,缄默不语。贵妃靠在他怀里,娇笑道,臣妾昨日让人去探望姐姐,她确实染了点风寒,臣妾已差人送了些汤药去,陛下不放心就去瞧瞧。
父皇怜惜地看着怀里的美人,爱妃有心了。
冷意在我心里一寸寸地蔓延,父皇那日终也没有再看我一眼,搂着贵妃进了殿里。
四哥,四哥。萧琰拉住我的袖子,他与我同岁,儿时我们常在一块玩耍。
我与你好久未见。皇后娘娘怎么了,她可要紧?
母妃对他很照顾,他也很喜欢母妃。
这与你何干?我淡漠地甩开他的手。
当时帝师选中了萧琰而非我当弟子时,出乎宫人意料,帝师曾言,四皇子虽早慧过人,但他思虑过重,老朽的门生定要是心性至纯之人。
我从未在意争什么帝师弟子,未在意什么天机山门下,可为何凭这单单一言,旁人便能将我否定。
人言可畏,萧琰是心性至纯,那我又是什么?
我明明未做任何事情,在别人眼里,却就此成了心思不正之人。
即便萧琰每次都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护我,可我仍旧厌恶他,仿佛唯有如此,我才能找到借口骗自己,将自己受到的冷眼非议怪罪于他,而非是父皇的绝情。
我不喜欢冬天,冬日里椒兰宫如一座冰窖,毫无生气。
母妃的身子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而她等了很久的那个人,在除夕夜赐了她一条白绫。
罪妃王婉,心肠蛇蝎歹毒,先害瑛贵妃早产,后在宫中行巫蛊之术,霍乱宫闱。圣上悲悯,特赐白绫一条,留全尸。
为什么?!我拦住那宣旨的太监,先前大理寺查明母妃送去的安胎补药是无毒的!还有,后来的巫蛊之术,仅凭在宫里搜出毒蛊小人,就可据此判罪吗?!
那太监是父皇身边的总管公公,他笑了笑,道,四殿下,别担心,皇上没有牵连你,你今后会养在下一任皇后身边,仍是唯一的中宫所出。
我忘记了所有,我只跪了下来,喃喃道,求求你,我母妃不能死,她是无辜的。
那总管公公蹲了下来,轻轻掰开我抓着他衣摆的手,四皇子折煞奴才了,冤屈又如何?是皇上要王氏死,她死了,许多事才能交代过去。
我悲嚎一声,哭倒在地。
云儿,原本沉默的母妃,她平淡道,起来。
早些时候我还小,母妃性子温顺惯了,不懂争风吃醋,可她又痴痴地喜欢着父皇,总是暗自垂泪。后来,等到父皇把她的心伤透了后,母妃的眼泪也流干了。
她让公公带我出房门,她释然道,云儿,好好活着。
除夕那晚,宫里热闹祥和一片,没人关心椒兰宫死了个妃子,包括父皇。
我在母妃房门前跪了一夜,天灰蒙蒙亮时,宫人来验收。
后来,他们用一草席敷衍潦草地卷了她的尸身,丢到了哪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岭。
那女子曾是京中名门里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她有一手弹阳春白雪的好琴艺,她的画笔下亦有风雅隽意的山清水秀。
那女子曾是这后宫中不得宠的皇后,她的夫君厌烦她的柔弱可欺,她的妹妹嫉妒她的身份地位。
那女子是我的母妃,在她生命的第二十六个年头,死在了帝王的薄情和自私下。
母妃从未教过我争权,可在那一刻,我却深刻地看清了这宫墙里吃人的权势,它会把人的心肠变硬,但若没了它,生杀皆掌握在他人手里,若没了它,任你清白一身也会被污罪名。
没有人在意真相是什么,他们只在意权势在谁手里,那些是非正义也只掌握在有话语权的人手上,他们随意编造一两句借口便可圆一圆那丑陋自私的内里。
如此,我想夺权,我想让那些曾伤害过我母妃的人付出代价,甚至,我想站在高位,想看看那绝对权势下那些蝼蚁的挣扎。
那天清晨,贵妃来了,她看上去很是惊愕,她看着母妃冰冷的身体发愣,半天道,我没想......我没有要她死啊,姐姐,我没有......
萧琰身上穿着新衣,父皇把自己随身的玉佩赏给了他,他系在腰间。他扑上前去,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婉姨,婉姨。
我压抑心里的恶心与不适,我走到萧琰身边,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他。
我面上尽管也是悲戚的,可我没有哭,一时间萧琰仿佛更像我母妃的亲生孩儿,我感到可笑至极,没有人知道他是我杀母仇人的儿子。
母妃最终被人用草席敷衍一卷拖走了,我目送着她,也就此带上了面具。
老四,姨母没有......姐姐的死......我也很难过。你要相信我,姐姐的死,真的不是我的错。
贵妃要过来牵我的手,她看上去怕极了,同时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拥抱着那个我恨之入骨的仇人,萧云怎么会怪姨母呢?往后宫里,萧云就只剩下六弟和姨母两个,亲人。
好孩子,贵妃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好孩子,姨母以后......会对你好的。
父皇许是老了,看清了些事,新一任的皇后为人本分,是翰林大学士的女儿,家室微薄,难以生事,也造不成威胁。
我对贵妃表现得越乖顺亲近,表现得越不争不抢,她心底的歉意也越深,她不再对付我。萧琰出宫求学的时日里,我常伴在她身边,利用她来重得父皇的宠爱。
萧琰性子正直,骨子里又有股少年意气,他看不惯父皇年老昏聩,对奸臣宋闵言听计从的作为,因而常与父皇意见相左,发生争执。
我借此机会,从中斡旋,我总是帮替萧琰说话,实则是在些微话术间更让父皇猜忌他,而信任和倚重上了我。
十四岁那年,我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贵妃才发现自己养虎为患,她找到我,指责我忘恩负义。
我却笑了,头一次摘下这六年以来的面具,姨母,你是怎么对我母妃的恩义?
你和我母妃是堂姐妹,可你是妾室所生,你亲娘在你出生后不到一年就死了。你的家人对你动辄打骂,甚至要将你嫁给一个年老淫邪的权臣做小妾。
是我母妃去求了她母亲,跪在她母亲门口一整日,才让你得以过继到长房主母底下。
她花了多大力气让你逃离那门亲事?可她的好妹妹却在当时的太子上门提亲时,在院子里大胆地跳了一曲惊鸿舞引诱献媚她的姐夫。
别说了!别说了!她将桌上的东西摔在地上,捂着耳朵。
我逼近她,贵妃惊慌十分,连连往后退。
我母妃因你活成了个笑话,一辈子都受尽夫君的冷落无视,你可知她竟然都没怪过你?她说你是她的至亲血脉。
可是,她的妹妹步步紧逼,亲手将她推入死境。
贵妃像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她拉着我的衣摆哭道,是我对不起姐姐,是我对不起她,老四,我的命给你,你别牵扯到琰儿,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曾经我也像她这般卑微狼狈地求人不要赐死我母妃,真是好笑。
我嫌恶地踢开她的手,你若想恕罪,就亲自毁了你自己的脸。不然,将来我定要让萧琰体会下我曾经历过的痛苦和折磨。
后来,宫里盛宠多年的贵妃在一夜之间疯了,她拿了刀子在自己那张精致美艳的脸上割出了好几道深深的刀口。
父皇震怒,将御书房的砚台狠狠地砸在我额上,血流了下来,我不出一言,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终是摆摆手叫我出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我露出了笑意,我知道在这场与父皇的对峙中,我赢了。在一个被毁了容的宠妃和一个称心满意的继承者中,他显然选择了后者。
多年后,不知卧病在床,周遭无人侍奉的父皇会不会后悔他那天的决定。我不介意帮他回忆他这辈子的薄情寡义,他却颤抖着苍老的手,指着我说不出完整的话,眼里有着愤恨、悲哀与畏惧。
贵妃彻底失了宠,我一面阻断宫里和天机山的消息来往,一面着手准备翻案为我母妃洗清冤屈。父皇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案交由我负责。
我手里的罪证只要一呈上,那贵妃难逃一死,可我却拖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折磨她。她被关在潮湿黑暗的牢狱里,没有人去看她,亦难以寻死。
萧琰回来时已近年关,他得知消息后,怒不可遏,提剑擅闯东宫被侍卫拿下,我将此事上报父皇,萧衍吃了些苦头。
他被捆在东宫殿前的柱子上,在他受完鞭刑五十后,我将那陈年旧事一一说与他听,他的样子惊异极了,他仍是不信我的话,不信他的母亲原是如此不堪。
我将那罪证给他看,他沉默了许久,眼眶发红,四哥,我想见她。
那年除夕,一杯毒酒赐给了牢狱里的贵妃。六皇子在牢狱外跪了一夜,一如我当年。
除夕那晚,宫里热闹祥和一片,没有人关心那曾经盛宠一时的贵妃死了,包括父皇。
萧琰与我决裂。我不知他能否有我当初对权势的大彻大悟,总之他开始争权了。
朝堂上,有一小部分的风向逐渐转向了他。
可在我看来,天机山和帝师能教给他精湛武艺,圣贤之道,可教不会他阴诡算计,反而让他因在宫外的那几年错失太多时机。此时的他犹如困兽之斗,只要我肯对付他,以他目前积攒的一切本就不堪一击。但我却不介意让他继续经营,因为比起皇位,我更想看到那一路顺风顺水的六皇子也有被摔下高坛的那天。
我十六岁那年,外人皆以为朝中萧琰已与我形成分庭抗礼的局势,实则他的党羽处处受我牵制。萧琰心浮气躁起来,我却越来越显得漫不经心。他看我的眼神一如当年我看他,妒忌中掺杂几分自卑。
党争中我能如此轻松自如,很大程度倚赖宋闵那老狐狸,他很早就倒向了我的阵营里,有他替我办事着实省了我不少力气。但我也明白他是个贪得无厌的奸佞。
宋闵想把他唯一的女儿明码标价送给我,我笑言她女儿嫁入东宫,也只能做侧妃。他恼怒十分,可依旧不敢放弃这个将宋府和我捆绑的机会。
宋家女儿?宋闵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有朝一日宋府倒台时,我也许会不假思索地送那侧妃一同上黄泉路。
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防,我将宫里一信得过的嬷嬷安插进宋府管教那宋小姐。
后来陈嬷嬷来报,宋闵女儿与萧琰在上元灯会相遇时,我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宋小姐与萧琰暗生情愫,偷偷来往之事,于我而言,无非是能再次看到萧琰失去爱人的一次机会,顶多是拿到要挟宋闵的一个筹码。
那时的我,定不会想到,那宋家女儿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白月光,往后我会在无数个爱而不得的午夜,痛恨自己不能早点遇见她,痛恨着当初的自己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她逐渐喜欢上萧琰,不可挽回。她本就是我的女人,本就该属于我。
那日在宫里见到宋浅荷,只是偶然。
六哥也太大胆了,随随便便就带个不认识的姑娘入宫。
你捉弄那姑娘,指不定六哥知道了要怎么罚你呢。
他敢?他敢的话我就告诉父皇,父皇最疼我了。
你啊你啊,还真是尽爱干些荒唐事。
宫道上,迎面而来我的两位妹妹,只言片语间似提到了萧琰。
我问道,康宁,清平,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康宁自幼受宠,性子骄纵,却在后来粘我得紧,她扯着我的袖子撒娇,太子哥哥,六哥若是要找康宁麻烦,你一定要护着康宁。
另一个公主叫清平,她讲清了原委,萧衍擅自带一陌生姑娘入宫,自己倒被在宫里的帝师传唤,把那姑娘原被留在宫里一僻静处。不巧被康宁撞见了,执意要那姑娘陪自己玩耍,把骗到了她宫里的假山。
清平道,我也是刚碰见康宁。现在天黑了又冷,太子哥哥若方便,还是派人去通知声六哥,让他到假山那去接那姑娘。
切,不让六哥找到最好,让他急死,康宁嘴快道,她本就与萧琰不对付。
我笑着应下,原本不打算插手这事,可不知怎的,心里忽而有些好奇。
叠远宫旁的假山地处偏僻,平日里过往的人不多,即便如此,那姑娘若叫喊一声,定是会有巡视的宫人察觉的。
我走了一圈未寻到她,正要离开时却听到一轻微的抽泣声。
循声而去,我见到了她。她为了不让宫人发现给萧琰带来麻烦,便将自己藏在假山石下的隐蔽处。
许多年后,我仍记得月色下那如梦似幻的侧影。
她身着一袭淡青色衣裙,抱膝坐在角落里,乌发如云地垂散在肩上。她杏眸微红,白皙面颊上的泪痕若隐若现,我见犹怜。
她身上的干净澄澈,仿佛将时光凝结,和这月色清辉一同照进了我心底某个不可见的地方。
也照得我越是显得晦暗,我始终站在阴影下,不敢靠近她,却几乎想把她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复杂的情绪交织,但在看到箫琰拥她入怀的那一刻,那情绪成了一种热烈的妒忌,哪怕是过往,我也未曾如此恨过萧琰。
那姑娘抬头看见了萧琰,下一秒就抱住了他,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带着点愣气的尾音道,琰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
阿荷,萧琰唤她的名字,含笑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远远看去,月下那对相拥的璧人,似与周遭的宫墙有界,他们美好得不像话。
我移开了步子,我与萧琰明明都失去了至亲之人,明明都经历过这宫里的人情冷暖和虚伪,为何他还有人可以依偎?
可是她本该属于我的啊。
我不可控般地时不时想起她,明明也只见过一面,却仿佛已经在我心里刻下了她的身影,有些莫名的熟悉和感怀。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开始去了解她。
她最挂念她的娘亲,总是偷偷出府去玉屏山的道观见她娘亲。
她琴棋书画皆通,她绣艺精湛,在京中颇有名气。
她有很多仰慕者,世家贵子中派去媒人快踏破了宋府的门槛。
......
又是一年冬日,我出宫办事,街路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
经过胭脂巷时,想起她喜欢吃李记糕点的绿豆酥,待我反应过来,手下已听了我方才的吩咐去买了回来。
我不禁笑自己痴,与她又不认识,怎么给她?
我不爱吃甜食,也不想就此随便打发给身边的侍从,便使人调转马车的方向,去一趟宋府。
马车停在了宋府外,我没有下车。
太子殿下,宋府今日在府门外支起粥棚施粥,殿下不便突然造访。身边随侍的南宫提醒道。
我微微颔首,想不到宋闵那假仁假义的老狐狸也会在意自己在百姓中的声誉。
殿下,冬天施粥这是宋府的惯例了,听闻是宋夫人留下来的。宋夫人遁入道门后,似乎是宋小姐操持的。
我心里笑了声,道,她还这么小,又是个姑娘家。
南宫以为我是不满,确实,大家闺秀抛头露面,实在有失身份。
我揭开车帘望去,她正和侍女们将盛好的粥分发给贫苦的人家。
白茫茫的雪色中,她着一身鹅黄袄裙,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笑意却格外温婉动人。
外面有几分嘈杂,却见一对衣衫破旧的母子上前跪在了她面前。
见她的反应,似是受了惊吓。
宋小姐,求求您收下我们家贵儿做个家丁仆隶,我们已经过不下去了。
那妇女哭喊着给她磕头,侍女们要来扶起那妇人,可那妇人却不起身,仍是一个劲地哀求。
我看着那男孩用脏兮兮的手扯着她裙边时,似乎想起了些往事,记忆里,我也曾如此卑微地求人。
她蹲了下来,与那男孩平视,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可也没有怜悯,只是极为寻常地问他,你愿意来宋府吗?
那男孩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问他,半晌也说不出话,他母亲在一旁忍不住掐他,但他依旧咬牙不语。
她淡淡一笑,将他捏紧自己的裙角的指头轻轻掰开,握在自己手心里,你不愿意吗?
男孩眼眶发红地点头,我想像我大哥一样当个读书人,我不想当......仆役。
她笑道,好。
随即吩咐侍女取来些银子放在那男孩手里,话里有几分坚定,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尽力而为。
那一刻,我倾心于她。
曾经,无数个我仿若溃败的时候,我念着能有人帮我,能救赎我于腐烂黑暗的斗争中,我万分怀念着我母妃带给我的抚慰与安定。
而眼前的这女子,她有着如同我母妃般的才貌,可她身上却有我见过的最有力量的温柔。
父皇你错了,温柔从不是懦弱爱哭,而是善意与共情。
太子殿下?南宫唤我,可要回去了?
你下车去取一碗粥来,再把这绿豆酥当作谢礼送给她。
我不能错过她,于是,当萧琰在朝堂上提出要父皇赐婚他与宋府嫡女时,我站出来反对,让父皇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她与萧琰约定要远走高飞的那日,我让人去了玉屏山的道观,换了她娘亲的药贴。最终,她娘亲的死让她留了下来。
她哭得很伤心,她不再与萧琰来往,她接受了宋闵要将她作为筹码的安排。
我知道我手段卑劣,但我会娶她为妻,我会对她好的,一定会对她好的。
我发誓。
第一次与她正式相见,是我去找宋闵议事时,她在一旁沏茶。
宋闵说了什么,实则只字未进我耳里,我的视线不露痕迹地落在她一人身上。
她垂眸浅笑,递给我茶杯,周至而疏离。
见我没有接过,她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我接过时,触碰到了她的指尖,有几分温凉。
后来,宋闵那老狐狸偏要逼她在岁末宴上献舞,博得京中佳名,亦或是让我对他女儿多几分喜欢。尽管我多次暗示他不必如此,可他却仍是固执己见。
透过陈嬷嬷,我知晓她那些日子里在琉璃盏上练舞,患了好几次伤寒发热,我心疼不已,只得在宫里搜罗最好的驱寒方子送去。
岁末宴那天,她在透明琉璃盏上翩然起舞,暗香浮动,风情万般。清丽的脸蛋上笑意含苞待放,欲说还休。青丝绾起,她润泽的玉颈下露出秀挺的香肩,淡粉薄纱下细白的腰身若隐若现,无形中似一把刮骨刀,柔情似水而媚人心神。
何至于此?明明是名门闺秀,明明是单纯懵懂,却不得不为讨人欢心而伪装,便宜那些肮脏的眼睛。
我看出了她的违心和挣扎,特别是在她与萧琰对视的那一刻。
很快,她借故离席,我见萧琰追了出去。
萧琰质问着她,她像是客套疏远,可她的神情却无法说服我。
我帮她解了围。待萧琰走远时,她眼角的泪才悄然滑落。
她不易察觉地微侧过身,低头道谢。
她着实是个美人,近看时肌肤如雪,似有层晶莹的光彩在玉肤下流动着。
我解下白狐大氅,披在她身上,宋姑娘,宴会太闷,陪本宫走走可好?
那日,与她在湖心亭中的合奏,是我在八岁以后最放松自在的时刻,更坚定了我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念想。
次年六月,她成了我的太子妃。
洞房那晚,我在屋外看到了萧琰。
四哥,你道阿荷今日,会不会接受你?
你对她做了什么?
臣弟无非只是与她叙叙旧情罢了,毕竟她心里,忘不掉我。
我嘴角噙笑,萧琰啊萧琰,你不是最厌烦功于心计吗?
萧琰他刻意在新婚夜去勾起阿荷的不舍,就是为了让她与我嫌隙。
那又如何?他一双眸子冷然望过来,一字一句盯着我道,四哥的手段,臣弟早已领教过。现今,也只是学些皮毛罢了。
夏夜里风凉,我在屋外独酌,喝了许多酒。
她现在是我的太子妃。
你能让她在两年里对你死心塌地,那我为何不能在更长久的岁月里伴着她,让她喜欢上我?
我推门而入。
她脸上挂着泪,见是我,面上有几分惊恐。
为何她每回哭都是因为萧琰?
我抬起她的下颌,靠近她的唇,她倏然躲开,这下意识的反应刺痛了我。
我笑着松开她,阿荷,你还是无法接受本宫吗?
那本宫便等吧。
萧琰花了两年的时间让你喜欢上他,那本宫可以花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忘了他。
我感到头脑昏涨,怎么了?太子妃感动了?那就帮本宫梳洗下吧。
那晚,她用手帕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我发烫的额,她动作又轻又柔,仿佛让我回到了母妃还在的时候。
我许久未睡得如此安稳。
后来的两年里,她许是出于愧疚,许是真正把我当作朋友,她对我很好,她陪着我谈诗作画,抚琴下棋,赏花煮茶。
我未曾告诉她我不喜甜食,于是她每回做糕点时总会给我送些。
她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在床头照顾我一夜,盯着我喝下苦涩的汤药。
她会在每个除夕夜,和我一起守岁,在院里燃着烟花。那双杏眸里尽是温婉,她笑道,殿下,新年快乐。
倘若我不曾见过她偶然间流露的落寞神情,我甚至会骗自己她其实是心悦于我的。
她除了不爱我,也称得上是个贤良淑德的妻。她颇有大家风范,操持着东宫的大小事务,平息着侧妃间的争风吃醋,也将我的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
如若能一直与她这般相处一生也好,纵使我得不到她的心,也有着她真心实意的陪伴和温柔。
可年少的我,显然是想索取更多,我见不得她心底装着另一个男子,见不得她为了那男子受罚而揪心。
渐渐地,我失去了要对她好的初衷,也磨灭了等待她接受我的承诺。
黑暗里,我搂上她的腰身,她身体一僵。
她道,萧云,我不喜欢你。
朕知道,但阿荷,朕要你。
我听着她的哭声无动于衷,我解开她的衣带,在她光洁细腻的脖颈上啃咬着。
那困囿已久的渴望驱使着我将她压在身下,对萧琰的嫉愤瓦解着我对她的尊重和怜惜,不由分说得侵占着她身上的每寸角落。
她反抗不了我,也没有喊疼,身体因我的触碰而敏感地颤着。她面色微红,眼里氤氲着水汽。
我在她身上喘息着,吻着她鬓边的发道,若是萧琰见了阿荷这副模样,会不会嫌阿荷脏?
她的眼神直叫人心碎。
我知我的话残忍无比,可我依旧像拿一把刀在割着她的心,所以,阿荷放过萧琰好不好?
从今以后,只属于朕一人。
她知晓我的用意,眼底似浮了一层冰,道,我对他早已不抱奢望。
我愧疚于你,即便你是要我的命,也可以拿走。
但萧云你记住,我只属于我自己,自始至终。
我抱紧她,与她紧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似乎如此,就能与她交融,永不分离。
从我决定碰她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我们回不到先前坦诚的相处了。
可我不后悔,我做不到对心爱之人毫无欲念,也做不到一味地付出不索取。
世间的情爱,大都都是自私的,父皇是自私的,贵妃是自私的,萧琰是自私的,阿荷也是自私的,我母妃倒称不上自私,可她的下场却如此凄凉。
那又为何要求我做个圣人?为何要求我继续玩着君子游戏?
次日清晨,我清醒时,身侧女子白皙的肤上留着我昨夜的疯狂。我抚着那一道道红痕,于心不忍。
我想求她原谅,话到了嘴边却觉自己可笑,我是帝王,她是我的皇后,我何须向她道歉?
因而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笑道,阿荷,朕会对你好的。
她是醒了,可她不想见我,仍紧闭着眼。直到我走出房门,她都未有所反应。
外面下着雨,秋意伴着雨丝,有些儿凉。
随侍的南宫上前来为我撑伞道,陛下,今日皇后娘娘怎未送你?
南宫,朕没有错。
他见了我的样子,识相地不再多言。
后来,她不再拒绝我的亲近,万般顺从,恭恭敬敬,不叫人挑出一个错处。
阿荷,朕不需要你愧疚,朕要你的真心。
她闻言,只是将脸低得更低,淡淡道,臣妾知罪。
她看上去柔弱,与谁都和善不争,却是有着石头般坚硬无情的心。
可我依然迷恋着她,去讨她的好。
徐玥儿找上我时,是在秋猎的一个晚上。
她呈上了宋闵陷害忠良的罪证,求我替她翻案。
宋闵于我还有利用价值,我需要他替我过渡朝局,更何况,我不能让阿荷受到伤害。
在我未筹谋好时,不能有徐玥儿来坏我的计划,她手里的罪证也只能掌握在我手里。
如此,她留不得。
我的手按上腰际的剑柄时,那女人似看透了我的举动,欺身吻了上来。
她虽素着一张脸,却娇俏十分,仿佛天生骨子种着妩媚。
我心底冷笑,又是一个带着心机的女人。
她柔软的身子贴着我,在我怀里娇笑道,陛下何苦痴痴守着宋浅荷呢?她的心里只有琰亲王,而琰亲王呐,心里也正对她念念不忘呢。
你很大胆,我听出了她唤阿荷名讳时那不经意流露的恨意,笑道,那依你所言,朕要如何呢?是要朕杀了萧琰,还是要朕杀了,皇后?
陛下的事玥儿怎敢置喙?玉指在我胸膛上轻轻划着,她道,玥儿能做的,无非是将玥儿的一切都献给陛下罢了。
她确实是个撩拨人的高手,一如当年的贵妃,将欲望都写在脸上。
不杀她似乎更有趣些,我好奇她接下来的所为,也好奇阿荷的反应。
我眸中一暗,将那女子横抱到了床榻上,缠绵一夜。
次日,我交给陈嬷嬷一只涂着合欢香的杯子,我想看阿荷会否在意。
我的试探十分幼稚,但更可笑的是,我盼着她能有一些些的吃醋,能有一些些的生气。可惜她却不为所动,未责备惩处那女子,反倒因那女子与她童年相识而替她隐瞒身份。
傻阿荷,你可知她的手段?
她事先知晓了芳贵人要杀你,却只告知了萧琰去救你,就是为了让我膈应你,疏远你。
你失踪的那晚,我搜遍了西郊,只发现了一滩血迹,还有你衣裙上的碎片,我都要疯了。
萧琰也不见了。我万分期望他救了你。
可我一想到你和萧琰在一起,心仿若盈满了初见你时的那种无力感,你静静地拥着他,眼里都是他,却看不见在角落阴影里的我。
第二日,我找到了阿荷,将她带回宫里。
我只字未提昨晚她与萧琰的事,叫来太医为她问诊。
末了,确认她并无大碍,我褪去她身上的衣衫,横抱起她放到浴桶里,阿荷,朕不要萧琰的痕迹留在你身上。
她微微一愣,无声地哭了。
我轻吻上她的额角,乖,听话。
宫中流言四起,我压下所有弹劾她的奏章,宋闵来我跟前巧舌如簧,我让他有这功夫不如多想想要如何平息流言。
我知道这只是徐玥儿的毒计,我想尽办法保她,可不曾想,她竟在大庭广众下,脱簪披发跪在御书房门前。
我明明打算自欺欺人,打算视而不见,她却似是在报复我,承认了她与萧琰的苟且,求我废了她的后位。
我有一万个杀她的理由,却找不到一个为她脱罪的理由。
我终是遂了她的意,贬她入了椒兰宫,我八岁时住的那个冷宫。
阿荷你若是能体会过去的我待在什么样的一个地方,那你会不会有一丝丝谅解现在的我?
你知道吗?你眼中光一般存在的萧琰,他本就同我一样,面对你时他也有私心呢。只是他不够果敢,只是他的心思过于笨拙,一眼就能看穿。
萧琰发现你有难为何不通知手下一同搜救?
你被士兵找到的地点为何距离你落水的地点如此远?
萧琰难道不知你与他共处一晚,会将你陷于何种境地?
破绽那么多,究竟是你太傻看不出来,还是你心甘情愿?
他来求我放过你,将错责都揽在他一人身上。
四哥,不要叫阿荷步了婉姨的后尘。
滚!我怒道,你有何资格说这话?!
他颓然一笑,四哥,臣弟今后不再想着要扳倒你,也不再想要阿荷,你能对她好,便是我唯一所求。
我每日都听宫人传来阿荷的情况,我虽未限制她的行动,可她却闭门不出,唯一一次出门竟是为了去内务府替下人讨炭火。她不卑不亢,即便遭受他人的眼光和议论,也不来求我。
除夕那晚夜深,我踱步到了椒兰宫,在院里迟疑要不要敲门。
她却推开了门,见是我,她淡笑道,皇上可有事?
无事,朕只是突然想起前两年的新年,都有阿荷在朕身边罢了。
世间情爱,谁先爱上对方,谁就先处于下风。
这场无疾而终的冷战,终是我缴械投降。
我宁愿她只把我当作一不谈风月友人,也不愿她继续疏远我。她喜谈诗,喜抚琴,喜对弈,我都可以陪她。
唯一条件,是萧琰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萧琰去北境迎敌,在最后关键一役时,他被困在雁关城,我却让援军守在百里外。萧琰不忍受困,定会出城背水一战,我想他就此死在沙场,再让援兵上前围剿敌军。他却是命硬,破了重围,可也受了重伤,命悬一线。
我封锁了宫里的消息,不知为何,我害怕阿荷知晓一切。
也许是我小瞧了徐玥儿那女人,她竟将萧琰的事告诉了阿荷,还带阿荷出宫去见萧琰。
还是南宫撞见了出宫的徐玥儿马车,察觉出了异样,跟上去调查了一番。
徐玥儿被扔到我跟前时,她面色惊恐道,是宋妃娘娘胁迫臣妾的,与臣妾无关。
我心里发冷,逼问出了阿荷与她接洽的地点。
等我再次见到与萧琰私会的她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我失去了理智,粗暴地对待她,似要将她撕裂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是君王,我给了她想要的权势,我保了宋府平安,可她为何总能仗着我的喜欢不知好歹?一遍遍践踏着我的容忍?
我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暗哑,你真自私,朕爱到恨你。
她道,皇上,臣妾的心没了,别的都可以交给你,哪怕是命。
我下不来手杀她,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人,让她尝尝将我视为唯一的滋味。
我把她关在了宫里最偏僻的一处宫殿,我用黑布遮住了所有窗户的光,派了侍卫宫女在屋外守着她,却不让他们与她交谈。
我每日都去见她,起初她尚且能用意志支撑,勉强表现得平静。
半月后,她逐渐开始不安焦躁,逐渐开始伤害自己,将她自己弄得一身伤,我收起了殿里一切锐利的物品,警告她若是想寻死,我不介意让整个宋府和萧琰陪葬。
她害怕起我来,蜷缩在墙角,止不住地哭泣。
可她也在夜里钻进我的怀里,在我离开时抓着我的衣摆不让我走。
我知我在一点一点地摧毁她,我心痛得很,曾心软想放走她,可我也贪婪地痴心妄想着,倘若再多关她些时日,她是不是就会彻依恋上我,彻底视我为唯一。
宋闵像是提前感知到了宋府的沉沦,他明白唯有自己尚有利用价值,才是立身之本。
他道,萧琰名声盛旺,陛下若要除之后快,不免会担上些民怨。微臣有一计,可逼萧琰造反,再将其一网打尽。
我摇头,萧琰的性子我一清二楚,朕有什么本事能逼得了他?
只需让宋妃娘娘吃些苦头,宋闵伏身拱手道,他知晓阿荷在我手上。
我轻笑,宋闵,她可是你女儿。
微臣知晓。
我看不清宋闵低着头的神情,只觉有几分悲凉。
宋闵,你别有所图将女儿送给我,你是不稀罕阿荷,朕可心疼得紧。
他跪了下来,垂着的脸几乎与地面相触,往后宋府如何,也请陛下记住今日所言。
一片沉寂,他伏着身子,低低的啜泣声在御书房里响起。
我摆了摆手,出去吧。
我放出了把宋妃打入掖庭的消息,在宫里传遍。
不久后,萧琰起兵造反。他倾尽全力,率兵攻入宫墙。
我早已里设下重围,等着他自投罗网。
当尘埃落定,萧琰被捆到我面前跪下,他面上嬉笑道,四哥,要杀臣弟不必如此大功干戈。
南宫一抬手,侍卫在他脸上连连打了几拳,萧琰仍旧笑着,你要臣弟谋反,臣弟怎能不遂了四哥的意?
他的胸前被狠狠踹了一脚,他吃疼的伏下身,却忽而挺起腰板,笑道,你不可能让阿荷入掖庭的,你不会。
我出声止住了那侍卫,饶有兴趣道,阿荷是不在掖庭,可她却是生不如死。
你把她怎么了?!
侍卫死死摁住了他,萧琰奋力挣脱,他眸色发红,不断嘶吼道,萧云你冲我来啊,你杀了我!
他的反应令我很满意,我让人把他拖入死牢里。
南宫,我吩咐道,解了宋妃的禁足。
我去椒兰宫的时候,她正摔着屋里的东西不让侍女靠近。
陈嬷嬷告诉我,侍女要替她更衣,她却闹起了脾气。
我屏退所有人,正要走近她。
不要过来!
走开!
一盏烛台摔在了我脸上,划破了我的面颊,渗出血来。
她忽然惊叫了一声,躲到了墙角,捂住了双耳。
朕没事,我抚上她颤抖的肩膀,阿荷,冷静些。
我将她搂住,她却不停地战栗着,泪水濡湿了我的衣襟。
我有些恍惚,年少时让我魂牵梦萦的那女子,此刻就在我怀里,可为何我竟觉着自己与她的心已然隔了万水千山。
每当我按捺不住要同她亲近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僵直冷硬,本能般地拒绝我的触碰。
纵使我百般努力,她都厌恶我,恨我。
绝望过后是我失去理智的愤怒,我将她带到了萧琰的面前,她那张清丽平淡的面容有了波澜。
萧云求你别杀他好不好?你放了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一刻的动摇,包括让你喜欢上朕吗?
她跪在了我脚下,扯着我的衣摆乞求着,我会努力的,萧云,阿荷求你。
萧琰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饮下毒酒,在阿荷惊恐悲恸的眼神中缓缓倒下。
不要丢下我,她撕心裂肺,正如我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的话,她却不曾给我过回应,绝情地漠视我的真心。
来人,把宋妃娘娘送回去。
我俯下身,将解药送入萧琰口中。
陛下,不可,南宫出声阻止我,却已经晚了。
被丢在这世间,我的所痛终是不愿让她也承受。
南宫,把萧琰扔给天机山,跟檀越说,此生不要叫他出现在朕面前。
否则,朕依旧会杀了他。
阿荷有了我的孩子,可她大病了一场,身体虚弱,却不肯喝药。
我只能胁迫她,可悲的是,到头来我拿她唯一的办法只有胁迫。
她眼底尽是淡漠决绝,萧云,如今我身边只剩陈嬷嬷。她若不在了,我宁愿去死。
哪怕是我安插在她身边七年的棋子,都能在她心底占据一席之地,唯独我,她始终都没有在意过。
我害怕以她对我的恨意,她不会留下那个孩子,可她意外地平静,不再陷入以往悲怆惊恐的情绪里,反倒开始部署着椒兰宫的事务,似是真心想保护那个孩子。
陛下,宋妃娘娘那头派人守着玥嫔,可要属下——
阿荷那儿,她爱怎么折腾都随她去,别再去招惹她了。况且,就算朕不出手,宋闵也绝不会放过徐玥儿。
渐渐地,这对父女站在了对立面。
这也是我想看到的。唯有如此,我才能把她从沉沦的宋府里摘出去,才能保她平安。
可我也未曾想过,她选择了在朝堂上亲手揭开她父亲的罪证。
明明有无数的路可走,而那温婉的女子终是选了最不留余地的那条。
无疑是两败俱伤,没有退路。
她的煎熬与痛苦,在午夜里,都会化作噩梦缠绕着她。
我陪着她,在她每晚无意识地挣扎呻吟时,抬手拥住她,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她会慢慢地平静沉睡,某次,我听清了她的呓语,她唤道,琰哥哥。
我没有出声,我怕破坏此刻的温存。
只要她依赖我,这就足够了。
她白天清醒时,我常去探望她,阿荷,忘了过去好吗?我们今后好好在一起。
她淡淡地应道,好。
可是她日渐憔悴消瘦下去,生气似不可挽回般地在一点一点磨灭着。
在宋闵行刑前一日,她执意要去探监。
我被她挡在牢狱门外,忐忑不安。
娘娘呕血了!来人啊!
我闯入将她横抱起,快传御医!
娘娘腹中胎儿......怕是个死胎,而且,娘娘今后怕是不能再有身孕了。
字字如刀,宛若在我心头割着。
曾经,我将她从心上人身边夺走,她却还傻傻地愧疚于我,待我好。
我违背了对她的誓言强要了她,却也捱不过帝王的忌惮,在赐了她的香料里添了麝香,她装作不知晓,不让我为难。
我嫉妒她心底始终有着萧琰,把她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三个月,摧残着她的意志,逼她学会畏惧,学会卑微。
我许是忘了,自己最初爱上的那个姑娘,是怎样的明媚动人。
我揽她入怀,心痛道,阿荷,是朕对不起你,你要朕怎么补偿你?
我要萧琰。
兜兜转转,我不该问的,在那一刻我胸口钝痛无比。
忽而,她气若游丝道,臣妾与你说笑的。臣妾累了,想走了,去娘亲的家乡潭水县转转。
我眼前朦胧,低头将唇贴在她的发上,那阿荷你回来吗?
不要抛下朕,好不好?
好不好?
我一遍遍地苦声央求,将她抱得愈来愈紧,而她仍旧没有回答我。
她走的那日,我没有去送她。
我在椒兰宫里坐了一天,直到夜深。
那时她问道,不冷吗?
冷啊,一直都很冷。
可我未曾告诉她,是她带给我温暖。
我偷来的这三年原是美梦一场。
我踏出椒兰宫时,身后那片宫殿陷入了火海。
母妃,阿荷,都彻底与我告别。
现在,梦该醒了。
番外二:
十年后。
南宫得了皇上的密令,去天机山请掌门夫人入宫面圣却吃了闭门羹。他只得了个金簪,说是让他带回去交差。
他还想再争上一争,可他知晓,宫闱里的那位君王已然时日不多,只好闷闷地回去复命。
山风徐徐,宋浅荷伫立着,久久地凝视着那远去的马车。
萧琰给她系上披风,握着她的手道,阿荷,去见他吧。
她轻声道,琰哥哥,这就够了。
萧琰无声地拥着她,似用尽余生温柔,雁过平川。
寝殿内,药香萦绕。
一绝色男子披着乌发,倚在榻上,面色如宣纸般苍白。
他手里是一枚金簪,细细摩挲下,那簪子闪着光泽。
他徒然笑了,想起昔日他夺走她的眉笔,非要给她画眉时,她护着自己远山眉。
有何不可?萧云问道,你是我的娘子。
她也不管不顾了,那时的她尚且对他毫无隔阂,便道,要喜欢的人才行。
他半真半假笑着,我喜欢你啊。
她有些发愣,半晌才低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从回忆里抽离开,缓缓闭目,唇边却挂着笑意,我亦如此。
作者:亦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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