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加贺,你的寿命条快到期了哦,你最近可要抽空去办理一下呢。”
佳惠提起这事时,加贺心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是那种刚做完坏事突然被质问时的紧张,连忙支支吾吾地嗯嗯了几声,转身逃进了房间。
加贺从公事包里拿出了寿命条,前不久他就收到了来自“自选生”的短信,提示他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月,如果不及时办理寿命延长则意味着他同意在一个月之后通过合理的手段结束生命。当时他便找出放在床头柜下方抽屉里,最里层盒子中的寿命单去办理生命延长,可真的来到办事大厅之后,他却有些犹豫了。当他的脑海中冒出就这样死去会不会也不错的念头时,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可思绪却不由得跟着这个念头走了好远好远。
今天周日,是他和佳惠一星期一次的“happy day”。下午收拾妥当之后,他站在门口等着佳惠。这是他们约会时定下的约定,结婚之后也这么遵守着,即使是发生了争吵,两人也会板着脸赴约。加贺其实很早就想劝说佳惠放弃这个习惯,但始终没有开口。
“不好意思,加贺等很久了吧。”女生就是这样,即便说着道歉的话,脸上也不会有一丝的歉意。化完妆的佳惠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加贺其实不喜欢,虽然他比佳惠年长两岁,却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常常有人将他误认为是她的弟弟。佳惠倒是不介意,被问之后在一旁吃吃地笑,说,对啊,我弟弟长得很帅吧。佳惠问过他一次,是否在意,但看起来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你在意吗?人家说你是我弟弟呢。你不在意吧,不会有人在意自己是年轻的吧。”加贺在意,可他并不想跟她说他在意,于是只是闷不做声。
佳惠说她想吃泰国菜,在一家东南亚风情的餐厅里,他们相对而坐。刚入座,加贺便觉得烦躁了。周遭的空气裹挟着乱糟糟的声音向他涌来。太吵了。他低下头紧紧地皱着眉,在心里无声地反抗着,两秒之后他又换回了平静的面容,沉浸在点菜热情中的佳惠没能发现他刚刚一瞬间的失措。
就餐时的话题依旧围绕着寿命条的事情,佳惠手舞足蹈地谈起自己第一次去签寿命条时发生的故事。
“你都不知道,虽然知道18岁会有选择自己寿命这一说,可真去填单子的时候还是会相当紧张呢。我当时想填个多少年合适呢?3年?5年?还是选择10年呢?我问自己真的会想要活那么久吗?可是我的父母跟我说,选10年吧,不要轻易地选择死,活着活着就会习惯了哦。我自己想了一下,10年之后也不过28岁,应该不至于太糟糕吧,那就先活个10年好了。所以选择了10年。加贺,你呢。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10年?”
加贺认真地回想起自己18岁签寿命条的情景。他的母亲在他10岁那年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母亲死的时候他没有太难过,因为他知道母亲是一个随时会去死的人,她常常会问加贺,你快乐吗?加贺说,妈妈,我快乐啊。他的母亲每每听完后都会笑着流出眼泪,然后做她每天重复的家务。活着的最后一天,他的母亲对他说,加贺,妈妈明天就要死去了,妈妈终于能感到快乐了,你知道吗?孩子,不要因为妈妈的决定影响到你。你是自由的。所以加贺很平静地接受了他妈妈死亡的消息。
在签寿命条时,他想起了他父亲在母亲过世后跟他说过的话:“加贺,好好活下去。活给你妈妈看,活着没有那么难,对不对。”于是他在寿命条上填写了最长的年限,10年。
说完这个故事,佳惠紧紧地握住了加贺的手,“加贺,活着是不错的,对吗?你看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
可,这道菜真的有非吃不可的必要吗?这句话只是在加贺的心里打了一个转,他对着佳惠露出温柔的笑容。
第二天去到公司,人事部的栗子小姐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带着职业微笑对他说:“加贺先生,您的寿命条快要到期了哟,您会抽空去办理延期的吧?您知道的,您的这个职位非常重要,如果您有其他打算还请提前通知,不然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不少的困扰的哦。”
“嗯嗯,是是是,栗子小姐说的对,我会做好应该做的,不会给您和公司带来麻烦的。”加贺语气急切地解释到,他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那就再好不过了呢。”
等栗子小姐离开后,大江先生围了过来:“加贺先生今年28岁吗?那就是当时选择的是10年啊。啊啊啊啊,真有勇气哦,我当时只是选了5年,没想到认识了苗子,后来每次都是签10年。我现在还有8年才能去死,除非是遇上了什么意外,否则家里会因为我的死亡而背上一大笔债,可真是扰人啊。”
“是啊,我觉得这个也太不好了。没到期限就不能去死,否则就要面临巨额罚款,真是不讲理啊。我听说,有人结婚之后签了10年的寿命,结果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的丈夫有家暴的习惯,不准离婚,离婚就会连女方的父母都打。后来那个女的自杀了,男的被判坐牢,还得缴纳一大笔钱。”旁边的元子小姐说到。
“哎呀,那也是男的活该哟。如果想死就死的话,寿命条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当初就是为了防止人们不负责任地自杀,才会颁布这个政策的啊,这样大家才会对自己和他人负责不是吗?”大江先生反驳着元子小姐,他俩还在继续地讨论,真正被围在中间的加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人想死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对吗?说着是自己选择寿命,在我真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却是不行的,总不能死后还让自己的家人背负一笔债吧,死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打击了不是吗?”
“如果是会在意死亡对家人会造成打击的人,就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不是吗?话说加贺先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们可是为了你才讨论这个问题的诶?你这次打算签多久啊?”
“会签10年的,不是吗?毕竟加贺先生结婚才没多久啊。”
“啊,是。说是没多久,但也有三年了哦。”加贺回答道。
“哇,都三年了,那应该准备要孩子了吧。”
加贺无意再继续对话,讪笑了两声便拿着文件进了部门经理的办公室。
“嘿,让我瞧瞧是谁进来了,原来是大功臣加贺先生啊,快进来快进来。”他们的经理是一个瘦高的男人,颧骨颇高,两颊有些凹陷,自从加贺前不久搞定了一个大项目之后,他便开始这么称呼他了,当着同事和公司领导之面也会如此,最后还会补上一句:这小子是我当初招进来并给他机会的哦,那个项目我告诉他一定要这么做,结果就真的成了,我相信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这令加贺十分不自在,倒不是因为他极力表现自己,而是因为他在极力表现自己的同时还要拉上加贺,加贺不过只是想要完成工作,拿到工资用于生活而已。加贺有时候会思考,他们经理这样做究竟是为何,他想要争取的究竟是什么?想来不过是一份话语权罢了,是有为自己说话而别人也不得不倾听的权利,可为此使用的手段越多,越没有人愿意倾听了。想来加贺便觉得生活又无趣了一点。
“经理,这是你需要的预算表。”
“哦哦,大功臣是怎么了,不是昨天就应该发到我邮箱里了吗,怎么这时候才给我呢?难道是因为完成一个项目之后就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这样可是不行的哦。你知道吗?你要是出错了,我会连着一起挨骂的,你可不能不顾这些呢,毕竟是我招你进来,还给你机会的,大家都看着呢。”
“经理,因为有一部分数据今天早上才收集到,我……”
“可不要跟我说这些理由哦,我不需要知道。总之,你的工作我会一直盯着的,不许出任何错误,知道了吗?”
“……是,经理。”
“哦,还有,听说你的寿命条快要到期了,这时候没什么事,你去办理延长吧。”
“啊,经理……嗯,好吧。”加贺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室,回到座位上,思考了片刻,拿起公文包出了公司大门,往“自选生”办事厅走去。
其实我们活着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为了自己,为了鼓励别人活下去,大家都会说,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孩子,最后才会说想想你自己还有很多可能呢。说起来好像是自己选择自己的生命,可是从出生到死亡我们都不太能随心所欲地选择。即便是他母亲,也是为了他又办理了5年的延长,当时想着是先试试活个5年,给他过完10岁生日。后来为了不让家里背负债务,才挺过了那五年。
站在办事厅大门,加贺突然想和佳慧说说话,于是他拨通了佳慧的手机。
“喂,加贺,怎么了,为什么这个点打来?”
“佳慧,你说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吗?”
“啊?加贺,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我们活着当然是为了自己啊。”
“如果活着真的是为了自己,那我自己就是不想活了啊。没有非要完成的理想,没有非吃不可的菜,没有非要去到某个地方,所以为什么还要忍受生活的无趣、嘈杂、突如其来的磨难与不幸呢?”
“加贺,你在哪里?你在乱说什么啊?你不该一边享受着生活的乐趣,一边指责它的无趣,不是吗?我们的相遇不正是因为我们都还活着吗?”
“但,其实,我们并不是一定要相遇的不是吗?我妈妈跟我说,要自由,要快乐。可这些……这些不是非要不可的,如果我选择死去,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意义了,做过的没有做过的都成了我闭上眼睛之前的走马灯。”
“加贺,不是的,所有的事情都因为存在而变得有意义。你的母亲一定是希望你能活着的,她自己都努力地活着过,不是吗?”
“曾经有一本书里说过,放弃幸福的人要么对这种遗憾享受得不得了,要么觉得它会引领自己到达某个地方。所以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是不是对自己的这个举动享受得不得了,又或者觉得它会带领自己到达某个地方呢?是哪个地方呢?真想去看看呐。”
“加贺,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电话里传来了佳慧的哭声,加贺有些颓败地挂了电话。
他坐在“自选生”的大楼对面,看着“自选生”这几个大字,陷入了无名的情绪之中,他脑袋空空如也,像是读了一本很厚的书,盖上最后一页之后的虚无一般,他被包裹在一种名为死亡的壳子之中,感到一种难言的平静,他希望有人能救救他,可他自己都不太想救自己呐。
电话一直响,是佳慧打来的,后来又加入了他的父亲,加贺将手机放在一旁,不去理会。办事厅人来人往,加贺试图猜测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选择的生命时长,直到办事大厅灯光熄灭,大门合上时,加贺才回过神来,自己又活过了一天。如果没有办理生命延长,那么他将只有3天的时间了。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期待,加贺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为何这一个月会被死亡的念头填满生活的空隙,坦白而言,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晚上回去的路上,加贺才想起佳慧,疑惑她为何没有来找自己,按照佳慧的性子,应该会联系周围所有人只为得到他的消息。想必是失望了吧,这样也好,少了很多后顾之忧。等加贺到家时,家里的灯未开,所有房间的房门紧闭,未见佳慧身影。加贺心生疑惑,一间一间地找去,最后在卫生间的浴缸内找到了躺在血水中的佳慧。
发生了什么?是意外吗,又或者是佳慧用自杀来惩罚自己?加贺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动弹不得,如同跌入冰窖周遭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加贺马上想到佳慧的寿命条,还有2年才会到期,按照规定,如果佳慧自杀,加贺将要为此背负上200万的债务。因为有这笔债务,加贺将不能选择结束生命。如果加贺自杀,债务便会翻倍由双方所有亲人一同承担。加贺自然不愿当此罪人。
终于在冷静片刻后,加贺走向了浴缸,他伸手探向佳慧,下一秒却被拽入水中。
“加贺,刚刚看到我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呢?”等加贺从水中挣扎起来时,佳慧已经站在了浴缸旁,身上的水珠不断滴落,最终在卫生间的地面上汇聚成一片血红的水滩。
加贺恼怒,咆哮道:“佳慧,你做出这样的恶作剧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你用这样的手段想让我活着,简直不可理喻!”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想让你感受到失去我后的难过和痛苦。如果你离开,那我便是如你刚刚那样。”
加贺愕然,他刚刚脑海里没有闪现过一丝的悲痛,他只是在为自己还要活着,为所背负的债务而担忧。直到佳慧提到失去,加贺才开始思考,如果生活中没有佳慧会如何。
我可能才是一个十足的恶人吧,加贺心想。
“明天我会去延长寿命的,3年吧,等你到选择的时候,我们再商量。”
佳慧松了一口气,却又从心底里感到绝望。她明明昨天还感叹着自己的幸福,怎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后他们一起收拾完卫生间已是破晓时分,佳慧一直试图让加贺说话,加贺却一直沉默不语。佳慧明白了,自己只不过留住了一个空壳,可她不明白,加贺为何突然不愿意继续活着。
加贺说电话里已经同佳慧讲清楚,可那些理由在佳慧眼里通通都不成立,活着又有什么不好,有相爱的人,有美食美景,有期待有惊喜,即便偶尔的失落和无力,可这些也不足以让人放弃生命,不是吗?
加贺沉默着背上包踏上了熟悉的电车,他不知道昨天佳慧有没有联系过公司的同事,不知道今天到公司后,会发生什么,他有些惴惴不安,那个死亡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如果过两天就会死,就不用在意这些了,可他现在必须得解决这个麻烦。
加贺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在心里暗暗期望,昨天佳慧策划闹了那么一出前并没有闹到公司。等到了公司,才发现事与愿违。
首先是被人事栗子小姐喊到了办公室,栗子小姐一直觉得加贺是一个很本分的同事,在工作上与这样的人共事,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可如今栗子小姐对加贺只有鄙夷和愤怒。栗子小姐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加贺,冷冷地说道:“我不明白加贺先生的意思,如果加贺先生想死,应该上次就透露给我,您这样做是觉得人事的工作很轻松吗?”
“……并不是,只是我……”加贺无言。
“现在加贺先生有何打算?”
“我会继续做下去的,今天一定会去签寿命单。”
“可您这样不稳定的员工,从公司的角度,可是不敢留的哦,还希望您能想清楚。”
“我明白,请栗子小姐放心,我肯定不会给您、给公司添麻烦的。”
“那加贺先生,您去忙吧。至于公司后面的安排,请您关注您的邮箱。”
从办公室出来后,加贺已经在想,该如何应对失业的事情了,以他的能力再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应该不难,可要适应新的环境和出行路线,让加贺有点抵触。如果还有两天可以结束生命,谁还在意这份工作。死亡的念头就是这样随时随地,无孔不入地闯入加贺的脑海,让原本就焦躁的加贺,变得更加烦躁。
接下来是经理办公室。推开门的一瞬间,加贺便被经理的咆哮声包裹,喋喋不休半小时一直在怒斥加贺不负责任,没有信用,辜负了他苦心的栽培。
加贺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脑子在想之后应该如何面对佳慧。等到加贺回过神来,经理已经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桌上的水杯。看样子已经结束了。
加贺连忙开始道歉,片刻下来,背后已经出了薄薄的汗。
“快去吧,赶紧去延长您宝贵的生命,您这个大功臣,我日后一定好好照顾。”
“好的,我这就去。”加贺关上门,将经理的冷嘲热讽一并关上。
这次在“自选生”的办事厅加贺没有犹豫,低着头按照规定填写完了所有的文件,最后收到一条短信,通知他生命延长成功。就这样,看似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实则却毫无选择可言。母亲当时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签署的“寿命单”吗?加贺突然理解了母亲,却也成为了母亲。
晚上回到家,佳慧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加贺感到疲惫且不知如何面对,只好转身进入房间。没过一会,加贺听到了敲门声,那细微却坚定的声响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他盯着门把手,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好像突然丧失了在这个房间里说话的能力。
可能是等久了,佳慧直接推开了房门。加贺缓缓地将视线从门把手上移开,转向站在门外的佳慧,才看清佳慧深陷的眼窝透露出无尽的疲惫,黑眼圈如同夜色般浓重,映衬着她苍白的面容。头发凌乱不堪,再也不是往日那个热情活泼的样子。
“我们生个孩子吧。”佳慧的声音细微得几乎要被周围的空气吞噬,但这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加贺的耳边炸响。他愣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不解。
“你在说什么?”
“我们生个孩子吧,你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没有意思对吧?那如果有了孩子肯定就会不一样了,我相信这样你肯定就会想要好好活下去了。”佳慧的话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待,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以及紧张与无措。
“佳慧,请你冷静一点,我们都需要冷静一点。我们不该企图用一个错误去解决另一个错误。”
佳慧听闻无助地望向加贺。“错误?你也知道你决定去死是一个错误了吗?那为什么你不去改正这个错误?”
“……我不知道,现在日日夜夜死亡的想法无处不在,我要是死了,就不会与你有这样的争执,不会无可奈何,不会手足无措的难堪,不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无法反驳,不会睁开眼就是索然无趣的生活琐事。我太想安静了,佳慧。我想要远离这个世界,我只想要安静一点。”
“我们结婚的这三年,你不快乐吗?和我生活在一起,令你难受了吗?”这三年的婚姻生活,对她而言,是充满爱与期待的旅程,可在加贺的眼里似乎并不是如此。佳慧不明白,凝视着加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与不安,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并不是这样的,佳慧。只是这些快乐并不是我所追求……我……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追求的东西。让你觉得快乐的事情,对我而言,无足轻重。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啊,加贺!”
这样的谈话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加贺不再发言,将自己扔在床上,躲进了被子里。逐渐稀薄的空气,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所笼罩。
这种窒息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适,更是心灵上的煎熬。它让他回想起了过去的痛苦与挫折,那些未能释怀的遗憾与失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无法逃脱,也无法呼救。
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场景好像存在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他经常闯入母亲的房间,第一次看见母亲躲在被子里挣扎的样子时,加贺吓坏了,赶紧爬上床,将盖在母亲身上的被子拉开。看到加贺后,母亲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为自己吓到加贺而道歉。可总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很多次。
再后来,加贺不再会去拉开母亲的被子,因为他知道,只有那个时候,母亲才是平静的,等她挣扎着起来后,又将成为一个痛苦的人。
而如今,加贺也成了母亲。
接到父亲的电话,已经是三天后。这些天里,加贺一直想给父亲回个电话,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而父亲也一直没有再打来。
“我听佳慧说,你签了3年的寿命条。”父亲的语气依旧浑厚有力,加贺脑海中立马闪现出不苟言笑的父亲模样。
“是的。”
父亲的声音骤然间变得异常沉重,近乎咆哮地质问:“为什么要选择跟你母亲一样的路?是我对你们不够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加贺在心里叫喊,为何都在质问,为什么都在指责他不懂感恩,好似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为什么不懂,不想活下去,仅仅只是因为我不想继续活着了,与他人都无关呢?
人在少年时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和痛苦,看不清未来,满心以为长大后这份敏感会渐渐消退。然而却事与愿违,越长大烦恼的事情越多,痛苦越多,未来更加看不清。
“我其实经常希望从世上消失,以前只是突然一个念头,很快就能过去,最近却被这样的念头给填满了。可能是因为又到了选择的时候,一旦有选择的时候,这个念头便会无孔不入。”
“加贺,谁都想过逃避、放弃、消失,甚至是经常这样想,天天这样想。可是只有还能够活下去的人,才有特权想着可以去死;真正活不下去的人,只会想着怎么活下去。只有拥有过幸福,了却过心愿的人,才有特权想着去死;未曾拥有过幸福的人,空活一场,怎可奢谈去死?”父亲道。
加贺被父亲的话语噎得哑口无言,许久未能发出任何声响。
“罢了罢了,你且再活这三年吧。”
是啊,为什么都还要来劝他活着,他现在不是只能活着了吗?
加贺伸展了一下身体,望着窗外,恰好是落日余晖。太阳落下又升起,日复一日,而我们被裹挟着过完一天又一天。此时窗外还有建筑施工的“咚咚咚咚”声,尖锐刺耳,窗内是键盘敲击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惹人烦躁。不同人,不同环境,不同烦恼,不同的生活方式,自然都是为了能活着。为了谁而活着,自然无关讨论。因为,没有办法就这样毫无责任感地死去。
随便吧,随便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再坚持了一阵子吧,然后再以上天安排的方式,走到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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