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一六:如何“胜得容易”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迟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扦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忘。如此廓清亦似无害。”
先生曰:“何须如此?只要在良知上着功夫。”
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
先生曰:“我这里自有功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功夫断了,便蔽其知。既断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
九川曰:“直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
先生曰:“须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
如何“胜得容易”?大概别无捷径——练到时时都是平常心。用孟子的话讲“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坦白讲,一个人之所以正气凌然,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所作所为符合道义。也就是说,义与道是一个人浩然正气的根本,没有义与道,所谓的浩然正气是难以为继的。孟子所谓“集义而生”就是时时处处以义与道充实涵养浩然之气,就是“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时时去做集义的事而不求某种结果,心中不要荒废它,也不必急于求成。后人所谓“一生只做一件事”,所谓“人生为一大事而来,做一大事而去”,大概“集义”这件事,是值得一生去做的,堪为人生中最大的事。
如果一生都做着一件事,如果时时都做这件事,真临事时,可能会“胜得容易”。
陈九川问:“自我反省日常的念头思虑,有时涉及邪魅虚妄,有时又越位于虚想中料理天下之事,偶尔想到极致处,居然觉得津津有味,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觉醒的早还容易克治,觉醒的晚就很难克治,用力去克治之时,越发觉得内里矛盾抵触。惟有转而去思虑别的事情,才能暂时两忘。如此这般去清除思虑似乎也没有什么害处。”
阳明先生说:“何必这样复杂?只要在‘良知’上下功夫就可以了。”
九川说:“正因为那一时觉察不到‘良知’才如此那般的。”
先生说:“我这里自然就有‘致良知’的功夫,为何会有那样的情形?只因为你的功夫间断了,私欲才会遮蔽自然就有的‘良知’。既然是因为间断了的缘故,那么延续旧的功夫就可以了,何必如此那般?”
九川说:“真像是一场恶战。内里虽然知道了,只是祛除不掉。”
阳明先生说:“这就必须靠勇气了。如此用功得久了,自然就有勇气了,因此孟子才讲‘是集义所生者’——浩然之气是因日常义的积聚而生出来的。能真正做到轻易取胜的,便一定是大贤人了。”
有个在单位做一把手的前辈,曾经谈及自己的心得。在他看来,大抵做一把手的都会经历两个阶段:一是如神阶段。不管别人怎样看,自己能不能,都努力在单位里创造一个“最有能耐的人”的人设,须知正是这种“如神”的心,才使之伴随着时日看起来越来越有神通。问题是,这个阶段,这样的一把手自己可能并不真正快乐,特别是遍寻整个单位,因为曲高和寡,他几乎找不到可以与自己共进、深议的人,这种状态下他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喜无可喜、哀无可哀。这个阶段的一把手,很容易抑郁。二是德业精进阶段。能够在如神阶段绕开抑郁的一把手,会觉察出对自己而言,所有的困局恰恰表明自己到了该完成德业精进的使命了。心念已转,换个角度看过去,整个单位见闻、知识胜己者可能不多,德业敦厚、自在、常快活胜己者比比皆是。意识到这一点后的一把手,会很快化戾气为祥和,在谦恭心的导引下,启动谦恭态的视听言动,于是这个阶段的一把手变得谦光熠熠。心念一转,气象也为之一变。整个单位一片繁荣、祥和。以谦恭的眼光看过去,非但身边的中层干部,就连普通员工身上都有可贵精神、可取之处。能见可贵精神、可取之处,个人德业上也就有了精进的空间。更进一步,德业的精进体现在一把手的方方面面,一举手、一投足间便都有了传神之处。
其实,不要说一位安顿好自己内心的一把手了,即便是一名园丁,一个扫地僧,一旦安顿好自己的内心,他一举手、一投足间何尝不洋溢着肉眼可见的传神之处?
陈九川所言种种,不过是没有安顿好自己的内心而已。诚如王阳明所讲“用功久,自有勇”,心不安时,哪里有长久的可能?所谓“致良知”,首先是一种欢喜安然——见意之灵明。遇事犹疑之时,最难得的是见心中意之灵明,那一点光,早已将最合理的方向指明,此时的心怎么可能不是欢喜安然的。这不正是孔子所讲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吗?其中的妙用神通,足可让人觉“胜得容易”。
人生快意一件事——“致良知”,是它让我们在这世间一路前行时,常觉“胜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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