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天气逐渐转凉，他还没有来得及换掉凉席，撤掉蚊帐，全身蜷缩在一张薄得如毛巾的被子里。这样一个只有车流声偶尔掠过的夜晚，参杂着南方潮冷的湿气，他又侧着身子搓了下手心，接着点亮手机屏幕，没想到手机金属的外壳也格外冰凉。楼下的保安似乎用对讲机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也不想听的那么清楚，唯独可以听清的，是车流开始变的密集，他可以辨别的出多数是大型的货车，他开始有点急躁，像是感知什么不好的预兆。好比初秋悄无声息的到来，也许让他不那么适应，譬如天变得更加高远而蔚蓝，身边的人不断生病咳嗽，以及是否要把短袖都收起来。他闭上眼睛，没有再想，他想起了一家医院，是他出生的地方，破旧的大门，一块又一块掉落的墙皮，像那秋天枯萎卷缩的叶子，还有褪色的漆。医院大厅的中央摆着一面镜子，他记不清是方形还是椭圆，忘不掉的是扑鼻而来的气味，消毒水和他自己也叫不出名的药味。左拐，是悠长的走廊，尽头是注射室，总是传来孩子的哭叫声。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他来这儿打针，告诉他不能哭，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他记得注射室内每一件物品，深绿色的电冰箱，和一台落灰的立式电风扇。母亲告诉他，痛的时候观察其他事物，就会分散注意力。他不断盯着周围，好像连下午透过窗那一束阳光照亮的尘埃也不放过。唯一忘记的是护士的容貌，他只记得那个年老的护士要比年轻的护士温柔。想到这里，手机的屏幕亮了，是他家乡的天气预报，他不会想到那里已经开始下雪了。他睁开眼，叹了口气，想起身点一支烟，发现坐起来一瞬间，腹部的疼痛，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运动了。他一动不动靠在窗边，秋夜的冷风把烟吹得忽聚忽散。他曾经的女朋友是医院里的实习护士，女朋友告诉他许多亲眼目睹生命的故事，有重病住院，自己照料多日的老人病逝，有自杀未遂的青年人被抬去抢救，也有十几出头的中学生过来打胎。女朋友伤心的告诉他这一切，生命的离世，对生命的不负责，甚至放纵。他记得那时只是温柔的告诉她，医院是一个轮回而神圣的地方，当一个生命在医院里终止，此时此刻也有另一个新的生命在这里诞生。就和他自己一样，一个新的灵魂就这么降临在世上，如同每个人一样，要开始遭受灵魂的折磨，接受生活的苦难。他清楚记得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总是生病住院，他的亲人夜夜守候在身边。那时的他，感到温馨，剩下的，唯独在病床挂着药水，望向病房的窗，湛蓝的天空，充足的阳光，碧绿的叶子，那个本该属于却又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可以治愈人们身体的地方，却能够短时期净化一个人的欲望与杂念，提醒着人们健康就是幸福的底线。烟蒂逐渐烫到手指，他回过神，从记忆里幽暗的走廊，破旧的门框惊慌失措跑出来，不明白为何想到的这些，就和他不明白夜晚为何总是使人焦虑不安，灭了烟，望向窗外掠过的飞机，机翼的灯一闪一闪，带着划破苍穹，撕裂空气的噪音，一点一点前行，最终安静的消失在了黑夜的另一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冷风不断涌了进来，在这个四季不分明的南方城市， 只有温度，提醒他时间过的飞快。他回头走向狭窄的床，摸到了已经被掌心暖过的手机，找到一首陌生的歌曲，在这个平淡，微凉的夜晚，安稳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