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夜。

（给奶奶）

虽然你已经看不清文字

更不用说看手机

以下文字写于2012年12月1日

我上高三

本想稍作润色

又觉得再怎么改都不如原先写的

索性就原封不动搬上来吧

唯愿它能被安静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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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习惯看她臃肿的背影静静坐在窗口。她的一只手支在木桌上，身体略微偏斜。她常年穿灰黑色衣服。那张木桌是早年间学堂里用的那种双人课桌，不知道摆在那里多久了。自然是很破旧的。摆满了杂物，表面有深深浅浅的凹痕，也许是被虫蛀的，也许是曾在它上面趴着写字的某个小男孩用小刀刻的，谁知道呢，从来没有人会留意像这样脏乱破旧的一张桌子的。包括坐在桌子旁的、同样破旧的她。你去上厕所时看见她坐在那里，去牵自行车出门时看见她坐在那里，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坐在那里，只不过你是从窗外看见的，那是一扇在爬山虎中艰难地破出一个洞的窗；你离开的时候她目送你远去，然后又坐在那木桌边，换个角度继续看你渐行渐远。当然她也看不了多远；有的时候等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转进房间坐下，你早就在车轮卷起的灰尘中疾驰着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她的木桌里几乎什么都有，你七岁时放过的那只蝴蝶风筝的线圈，你四岁时玩过的那只脏兮兮的毛绒小熊，你十岁时扎过辫子的一朵鲜黄色头花；你前几天刚丢掉的一团坏了的耳机，你不喜欢了而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几只笔的笔壳，一包用黑色油纸袋包起来的红豆种子，一块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皱巴巴的布头，一张张抄着“心经”的发黄的米字格纸……诸如此类，全是些废弃了的、沾满灰尘的、碍眼的小杂物，放在客厅的话，是极不相适应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原因，把它们收了起来，放在这破旧的、也没有任何遮拦的抽屉里。一放就是好多年。你总是懊恼地跟她讲，这些东西真的没用了是我丢掉的，不用再收起来了。这时候她就捡起一支笔说，这个笔难道写不来了么。于是你也只好作罢。毕竟她是过的太无聊了。她太老了，出了干些活儿、吃个饭、睡个觉之外，真的无事可做。

但她干活的时候便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她剖鱼、拔鸡毛、洗青菜、拔大蒜、洗碗碟，夏天的时候腌芥菜，过年的时候腌鱼腌肉。她还经常做些小汤圆南瓜饼番薯糕之类的小糕点。你若不是亲自见过你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八十岁的老奶奶可以干这些活儿。但她毕竟还是老了。她做饭的时候常常会忘了插电饭煲的插头，或是将糖和盐弄错，这样便难免招来一些抱怨，尽管这些抱怨从来不是有意的。这个时候她便沉默不语，只是扒拉着饭，也不以长辈的威严姿态教训你。也许她这一生受尽了苦难，对这些不满，早就习以为常了。

随着你逐渐长大，你从学校回到家的周期越来越长。幼儿园的时候她每天送你走完一半的路程，每天在村口等你放学回家；到了小学，她再也没有精力每天叫你起床并且为你准备早餐了，但她每天都坐在那里张望着，等你回来，她便帮你搬出小桌子小凳子，给你从锅里拿出热乎乎的小点心，然后她就静静地看着你写作业。有的时候她拿一个小竹筐放在两腿上，一边剥毛豆一边自言自语：“你在做数学啊……”上初中之后，你一周回一次家。她越来越老。她开始依赖温暖的阳光。她会在上午十点多时叫你起床，然后叫你搬出桌子到太阳底下看书写字。她说那个时候的太阳最舒服了。她说你需要多晒太阳。这个时候你才注意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阳光下甚至有了银白色的金属光泽。上高中之后，你半个月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要睡很久的懒觉，直到吃午饭才起床，吃完了便马上回自己的房间做作业或者上网。她有的时候几乎是在哀求你了：“吃完饭在太阳底下坐一会儿吧。我给你搬凳子啊。”你却再也不愿意在太阳下听她讲什么六点档苦情戏的狗血情节了。她热衷于这些电视剧，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晚饭后便开始看那些一套套的老掉牙剧情，永远不厌烦，像小孩子看动画片那样双目炯炯有神，脸上开始焕发喜悦的光泽。但是她常常连那些电视剧的名字也记不住，分不清主人公的名字。毕竟，她是越来越老了啊，而你却越来越青春蓬勃。你是永远不可能再与从前一样坐在她腿上数星星了。

你十八岁。她八十岁。你的生活是越来越丰富多彩的了，你自然不会将你的快乐和她讲。你当然也永远不会想过她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许那时候的她有着乌黑柔亮的长发，只一件极普通的藏蓝色衬衣也能穿出不寻常的美；也许她并不那么美，但她有着敏锐的双眼和细腻的内心，也许她也在那样一片金黄色的银杏林里流连忘返过；也许她也曾在日记本中写下无数对未来的畅想；也许她的笑容也令某个男生为她痴迷过；也许她也热爱唱歌，经常在某处安静的地方唱歌给自己听……你所引以为傲的那么快乐那么斑斓那么美好的青春，她曾经也拥有过啊。然而。

然而她还是逃不过岁月的魔爪。她和所有人一样，在某个时间点结婚生子，每天辛勤劳作，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劳动中逐渐变得体态臃肿、皮肤粗糙，剪了毛糙不齐的短发。然后又在某个时间点， 失去丈夫，失去一个个亲人，然后开始等待死亡。没有人再记起她身上曾发生过的那些幸福美好的事情了。甚至连她自己 都早已经记不清了。她甚至渐渐地记不清自己几岁了。那些年少时候如此真切的心情，更是在时光的洪流中褪了色，蒙上了灰。

幸好，幸好她还留下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只是会有人想过当她坐在儿女的轿车里路过城市的霓虹灯光时，她心里会在想什么吗？

你说：“当然是开心呗。不然还有什么好想的呢。”也是啊，她毕竟这么老了。当一个人的外表变得苍老时，人们就会把她和她的心情一起忽略掉啊。

也许直到某一天你经过她的窗口时，猛然发现那个似乎长在那儿的背影不见了，直到那时你才会，清清楚楚地想起她来。然后你突然心血来潮跑去问你的父母她年轻时候的经历，然后像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致地听完，再感叹一声：“奶奶年轻时原来是这样的啊。”

也许直到某一天，你变得和她一样苍老，你带着失眠的痛苦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你不得不带着你那具破旧的皮囊生活，也许直到那时候你才能真正体会到她的内心，直到那时你才能感受到，一个老人，是如何度过离死亡越来越近的那一个个夜、夜、夜、夜。

2012.12.01 凌晨

感谢你看完

文字拙略

却是当时的我最真挚的感受

几周前无意间读到了《奶奶的星星》

篇幅不长

却感觉非常揪心——

对于衰老与死亡我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

虽说"你老了一定也很可爱"

却还是会害怕

有时候看着路旁独自发呆的老人

都会觉得不忍心多看

奶奶年纪更大啦

还好身体仍大体健康

上次回家时说过年可能都没时间回来啦

她满脸失落

朋友说她奶奶总是给她打电话

一打就是近一小时

年终忙碌阶段感到非常苦恼

但又不忍拒绝奶奶的来电与关心

另一个朋友说

对于家人而言

看着你往更远的地方飞的时候

这个过程其实是勉强且痛苦的

开心的同时感到不舍

放手让子女去探索自己的生活

是不得不改变心态

竟然也到了思考家庭与个人关系的年纪了

不过啊想不清楚的问题就不要再想了吧

只愿奶奶身体安康

明天

给她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