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无常

                          生死无常

                                          ——九歌

  站在高楼的天台上，他左顾右盼，犹豫不决，怯手怯脚地爬上没有扶手栏杆的看台上，重重的坐了下去。

  他轻轻地呢喃着：“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再也没有这些糟心事了，倒是……”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有点点泪痕残存在他的脸上。“没有人能够了解我，没有人能够知道我的痛楚，没有人能够明白我的感受，也再也没有人……”

  楼高十几，天台上的大风呼呼的肆虐着，曲折盘旋，他的衣角不受控制的左右摆动，微长的头发也肆意的乱舞，吹得他几欲闭上了眼睛，难受的要命，索性，他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感受着风从他身体各处流走，心思却不由得深入脑海的记忆里。

突然，他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从他的左边响了起来，“你想要跳下去吗？”他睁开了眼睛，发现风好似静止了一般，却仍有丝丝缕缕。他把头转向左边，发现却是空无一人，嘀咕了一句；“幻听？”

“我在你的右边”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在右边，他迅速的把头转向右边，这次倒是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光着脚丫和他一样，坐在看台上，纯净无邪的笑容挂在脸上，用稚嫩的童音说道：“你想要跳下去吗？”

他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

他十分惊奇于自己的无比镇静，对于一个毫无来由、来路不明，甚至突然出现的女孩，他丝毫没有感到常人应有的奇怪，震惊，反而一脸平静，是因为什么？看到她的笑容，他没来由的觉得很是熟悉，亲切之感，仿佛很久很久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你能想起来有什么令你感到幸福的事情吗？”白衣女孩再次开口，声音不再稚嫩，而是十分空灵，仿佛是天上来的声音。

他不自觉的陷入了回忆，幸福的事情……

慢慢地，他从他的童年开始想起，到想起他的青春期，又想起他成年之后。他想起来好多东西，许多似乎已经完全沉淀下来的细节与记忆，慢慢地随之翻涌出来，什么时候他的记忆如此之好？

他想起，童年时，他光着脚丫在沙堆里玩沙子，与别的小孩一起，梦想自己长大后能有一座城堡；他记得，他母亲精心为他熬的鸡汤，浓郁可口，唇齿留香；他想起，他曾经与表哥一起爬树、玩弹弓、放鞭炮，做过了许多调皮却快意的乐事；

他想起，青春期，他与一群同学曾经学桃园结义，发誓要一生一世兄弟情，共患难；他想起，他曾经一脸羞涩地将一封信递给他心仪的女生；他想起，他曾经为了高考，在校园里，奋笔疾书，挥毫书写；他想起，他捏着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迷茫的站在大学门口，却是一脸兴奋。

他想起，成年后，他直接被一家大公司看中，早众多同学的羡慕下，毕业后直接开始了忙碌的工作生涯；他想起，他牵着新娘的手，在众人面前，与她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他想起，在医院中，听到他女儿出世的第一声嘹亮的啼哭；他想起，他与自己的妻子悉心照料着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心里想：为什么自己要从这里跳下去？之前的决心慢慢动摇了，他想要站起来，但发现自己的双腿仿佛灌铅似的，仿佛千斤重。他不想起来。

“你想要跳下去吗？”又是这句话，他向右边看去，发现空无一人。

“我在你的左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快速转向左边，一个穿着黑衣的成年男子和他一样坐在看台上。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想要要跳下去吗”黑衣男子再次发问。

他还是先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

“你能想起有什么令你感到痛苦的事情吗？”黑衣男子如同先前女孩一般发问，只是意思相反。

黑衣男子的声音低沉有力，但又像是魔音灌耳，令人有些晕眩。他下意识地从他的童年开始想起，从他的青春期想起，从他成年之后想起。

他想起，童年时，他砸碎了邻居的玻璃，被父亲用藤条抽打，父亲一边打，一遍哭，他也随着藤条的一起一落，哭声断断续续；他想起，他破旧的家里被人泼满了红漆，他只听到一群人在狠毒的咒骂着他的父亲，母亲紧紧抱着他躲在厨房里，轻声啜泣；他想起，他家境贫苦，父母东凑西借，想要凑齐爷爷的手术费，爷爷却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想起，青春时期，父亲劳累过度，突发心肌梗塞意外去世，剩下他与母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他想起，母亲在深夜里，语重心长的凝噎着告诉他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他想起，多少次，在他的噩梦中出现一片死寂，他的爷爷和父亲在一片死寂中，直愣愣的盯着他，仿佛要说些什么。

  他想起，成年后，他在大公司里虽然升职，享有高薪，却受同事的排挤和非议，认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他想起，他的女儿出生后，却被诊断出先天性心漏病，即使她和妻子精心照料，却最终在她五岁时，永远的离开了；他想起半年前，他的妻子发生车祸，车毁人亡，留下他一人悲伤至晕倒在手术室外；他想起，他深受打击，辞职后日日夜夜借酒消愁，醉不成人。

他心里想：我还在犹豫什么？既然老天如此不待见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终于，他发现自己的所遭受的痛苦似乎远远超过所受的幸福，他觉得世界已经遗弃了他，而他也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

他撑着自己的双手陡然一松，整个人从十几楼上跌了下来。尖锐的风似刀刮般切割着他的脸，他看见面前的高楼如高速行驶的列车，模糊不清，仿佛被被上下拉扯一般。短短一瞬，他急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突然想起来一些忘却的话语——

他的父亲严厉地说：“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铭记这痛苦的一刻”

他的母亲凝噎着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好好生活，好好活着！”

他的妻子幸福地说：“我们曾经许诺过一生一世，但是无论我们谁先死去，另外一个要必须承载着对方的一切，好好活下去！。”

他的女儿微笑着说：“爸爸，我知道我要死了，我好想再陪陪你，你要替我仔细看看这个世界！”

突然，他后悔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草率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为什么忘记了这么多人对他说过的话语，为什么自己这么懦弱，居然想用死了结一切？

天台上，白衣女孩看着黑衣男子，沉默片刻，嘴唇微微蠕动，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黑衣男子看了她一眼，说道：“人类往往会漠视自身的幸福，而去关注所受到的痛苦。他们往往更会铭记痛苦，而非幸福。”

预料中的撞击声并没有响起，天台上，白衣女孩和黑衣男子不约而同地往下看，只见在高楼的最底层铺上了一块庞大的黄色气垫。原来，下面的人看见有人站在天台上，于是赶紧报警了。警察在楼下铺上气垫，同时派谈判专家上到顶层，但是还没等专家上去，他就跳了下来，恰好气垫已经布置完成，他捡回了一条命。

他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巨大的冲击力作用在他的身上，散布在身体各处。救援人员将他轻轻扶起来。下了气垫，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的搀扶，眼睛盯着高楼的天台左侧，忍者疼痛拜了一下。其他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天台，只发现只有孤零零的几条天线杂乱的直立着，看台上空无一人。

做完这个动作，他彻底晕死过去了，任着救援人员抬着他上救护车。天台上，默默观察的两人目睹了这一幕，包括他的动作。白衣女孩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道：“但是，触及人心的往往是幸福。”

由生入死，由死复生，生生死死，反转无常。生与死载着他，在一片茫然与寂静中，驶向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