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钟声敲响了12下,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惨淡。
敲钟人是怎样分清昼夜的?莫里觉得很神秘。
玫远远的从广场的另一面跑来,白色蕾丝的裙摆有韵律地飞舞,她一面用手提着它们,一面向莫里挥手打招呼。
灿烂的笑容好像是这阴沉的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我妈妈做了苹果猪肉,和南瓜派,她让我来叫你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玫弯弯的眼睛很可爱“快走吧,莫里。”
如果有什么地方让莫里觉得安详,那么就是墓地和玫的家了。
玫家的房子很古老,木头的地板和陈旧的家具充满了岁月的味道。食物的香味飘在高高的天花板和地板之间。烛火在餐桌上闪烁。
玫的家像一座古堡,空旷,安静,寂寞。
莫里很喜欢这感觉,他坐在厅堂的一角,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已经死了。
玫的爸爸带着高高的礼帽,坐在另一个角落的躺椅上抽着烟斗。
飘渺虚幻的烟雾在巨大的空间里变幻莫测。
厨房里面,玫的母亲,玫的妹妹和玫正在帮忙把食物装进盘子,端上餐桌。
玫的哥哥则和父亲与莫里一起坐在厅堂里,他翻着一本陈旧的书籍,在泛黄的篇章里,轻轻哼着谁也不知道的小调。
男人们不说话,只有女人们的笑声和盘子碰撞的清脆声。
有一瞬间,莫里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再走。
“食物好了!吃饭咯!”玫弯弯又毛茸茸的眼睛又在看着他了。
“我睡着了么?”莫里看见大家已经在餐桌旁各就各位了。
“对啊,你梦到了什么嘛?”玫温柔地笑道。
“。。。梦到我在你家,等着吃饭。”莫里实话实说。
“哈哈,可这不是梦啊,莫里。”玫掩嘴笑。
“来吧,快上桌,饭菜凉了就尝不到原本的味道了。”玫的妈妈笑着唤道。
一家人围着餐桌做好,莫里坐在玫的哥哥和玫中间。
“祈祷吧”玫的父亲双手握在面前。
“我来说”玫红着脸笑道“仁慈宽容的主,感谢您给予我们丰盛的食物,美好的时间,温暖的家人。请您让每个孩子都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莫里歪过头,看着闭目祈祷的玫。
玫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真诚地向主诉说着自己的希望。
玫睁开眼,看向他,又笑了。
没有神会拒绝这样的女孩子的请求。
莫里暗自想。
玫的哥哥喜欢看书,却不是个书呆子,反而很受异性的欢迎,走到哪里都会被女孩们围着。如果要莫里说,玫的哥哥的确是个有魅力的人,温文尔雅,谈吐不俗,不急不躁,又有一张美男子的脸。
可是莫里觉得他并不像玫那样温柔,或者说,他不像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并非是他脾气急躁,或者有什么冲撞他人的举动,恰恰相反,他总是温和地对待每个人,哪怕是反对他的人。
可莫里常常觉得他怪怪的,这种怪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很难形容。莫里并不喜欢他。
莫里总是在墓地里发呆,坐在某一块不知道姓名的墓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很久。
莫里的工作并不受人欢迎。不过他并不苦恼这一点,因为他并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喜欢和莫里来往的只有玫一家人,说起来一家人,其实玫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们在某人的葬礼上相识。
莫里一如既往的为死者洗礼,进行种种仪式。
这些仪式繁琐而复杂,其中很多的东西已经失却了意义,却被作为风俗而保留了形式。
莫里也并不全都明白,他只是按照父亲教导的,就像父亲按照爷爷教导的一样,按部就班,怀着对死者的尊敬,和对死后生命的祝福。
“如果没有尊敬的心,再多的仪式也不会让死者安详的离去。”
莫里还记得这句话,祖父常常这样说。年轻的时候说给父亲,年老的时候说给自己听。
祖父走的时候,父亲为他进行了仪式,祖父一定离开的很安详。
父亲走的时候,莫里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仪式,从那一天起,他就接过了父亲手里的重担,成为了整个岛上的代代相传的唯一的送葬人。
那一天,莫里在为死者做过最后的仪式以后,他看到了身穿着白色蕾丝裙的玫。
玫在告别死者的队伍里,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睑。
她经过死者的身旁,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掩面哭泣,垂首流泪。
她甚至不带一丝悲伤的情绪,她真诚地祝福死者的下一次生命,希望他能得到安宁。
她的神色是快乐的,安详的,神圣的。
莫里呆呆地望着她,仿佛看到了神话里从天而降的天使。
玫经过他身旁,真诚地感谢他为死者做的一切。
莫里只是觉得相比玫,自己做的微不足道。
莫里一直以为,自己一生最美好的时刻就是自己的继承者送自己安详离去的时候。
就像父亲和祖父,送葬人的生命围绕着死亡,死亡对送葬人来说,像是朋友,也是一切的意义。
旧的送葬人离去时,新的送葬人诞生。
使命的交替,对离去的送葬人来说,是自己完成任务的象征。
可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对死亡怀有畏惧之心,敬而远之,害怕,憎恶,仇恨,视死亡为敌。
他们无法理解,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在葬礼上感到悲伤难过。
可玫,这个纯洁的近乎透明的女孩,却超越了大多数人对死的体会。
莫里忽然发现了,除去死亡以外的,另一个美好。
山坡上,莫里细细地咀嚼着玫做的点心,清香的甜味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玫在一旁面带微笑地跪坐着“好吃吗?”
莫里不回答,只是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
“卡尔说,他要走了。”玫淡淡道。
“去哪?”
“他要去学魔法,不知道去哪,但是。。”玫温柔地注视着远方。
“什么时候?”
“明天。”
“。。。。”
“我会想他,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会祝福他,每
天为他祈祷。”玫红着眼笑道。
“。。。”
“幸好还有你陪着我。”玫用手指擦擦眼角,开心地对着莫里笑道。
“。。。”
莫里不说话,他的想法,不说玫也知道。
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
早晨的天空更加阴沉,空气里飘起了哀伤又迷乱的雾,仿佛不肯离去的冤魂。
卡尔提起行囊,银发熠熠生辉,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到对前路的期望。
“就这样吧,再见了,父亲,母亲,我可爱的妹妹们。”卡尔眯起眼笑着告别。
“你会写信给我吗?卡尔?”妹妹茶茶在母亲怀里呜咽着道。
“我不会的。”卡尔灿烂地笑道“我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回到你身边。”
“一路小心。”玫也红了眼。
“嗯。本以为可以看着你嫁人,可是时间不待人。”卡尔笑道,“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坚强更可靠。没人比他更值得你托付。”
“嗯。。。你要平平安安的,一定要回来。”玫点点头。
“当然,我已经把我的仪式托付给了莫里。只有他能送我离开。”卡尔眨眨眼“那么,后会有期。”
他踏上马车,在窗口挥挥手,然后众人目送着他英俊的侧脸消失在视野里。
茶茶在母亲怀里哭哭啼啼。
好像是他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时间是骏马足下的风,七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玫的父母都告别了世界,莫里送他们安详地离去。
茶茶从小姑娘,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她离开了岛。
“世界很大,可是说不定我和卡尔会在某处相遇的。”她笑着告别了姐姐和莫里,走上了自己的旅途,就像那年的卡尔一样,银发熠熠生辉。
玫终于嫁给了莫里。
没有故事里王子与公主的浪漫邂逅,没有花前月下,却像故事里说的
那样,两个人幸福地在一起。相依相偎,平淡却美好。
偶尔在山坡上野餐,莫里细细品味着玫的食物,玫温柔地听着风,看着世界的尽头。
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陌生人。
他们披着厚重的斗篷,一脸风霜,眼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
他们都背着很大的包裹,里面放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卷轴和药剂。
莫里有时坐在广场上,安安静静地注视他们。
他们交头接耳,三两成群,却并不都是一伙人。
不速之客。
莫里不想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不管为了什么而来,这块不毛之地都不会让人如愿以偿。
这里的人们不欢迎外人,这块土地也一样。
事情发生了。
有人入侵了墓地,一块坟墓被人掘开了。
里面的尸骨被人窃走,作为陪葬的器物却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镇上的人们愤怒了,矛头全部指向了外来的陌生人。
接着发生的是,接二连三的外来旅人被袭击,被人从熟睡的床铺上拖
出来痛打一顿,被人偷窃,被拒之门外,没人向他们提供帮助。
于是,陌生人渐渐离开了,来此的旅人也越来越少了。
事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被偷窃遗骨还没有下落,莫里时常在闲暇之余,打探线索。
一天,在酒馆里,莫里偶然听到了两个外来者的对话。
“他没有在这儿留下任何东西,我是说,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一个外来者说,下垂的眼袋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好像快撑不住了。
“我们他妈的白来了。”另一个手扶着额头,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意志消沉。
“我不想认输,他把我们整个城镇都变成了那玩意。。。你懂么,我什么都没了,连回忆都没有。”红眼睛的呆呆瞪着杯子,神情近乎疯狂。
“王八蛋!为什么神会创造出这种疯子!我真的罪大恶极到要受到这种折磨吗?”另一个失控地哭了起来。
“卡尔萨斯。。卡尔萨斯。。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红眼睛突
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馆。
另一个则头也不抬地,依旧哭着。
莫里如堕冰窟,只觉得浑身麻痹,似乎连手指也动弹不得。
那个名字。
是巧合吗?
莫里很确定,不是巧合。
那种一直以来对卡尔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好像被印证了。一定就是卡尔,玫的哥哥卡尔萨斯。
“发生什么事了吗?”玫像往常一样,准备了晚饭。
“。。。。”莫里不说话,安静地坐下来。
玫为他盛好食物,温柔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吃?”莫里逃避着那双他爱到无以复加的温柔双眸的注视。
“我在等你对我说,祈祷吧,玫。”她温柔地笑着,好像可以容忍天底下任何的过错。
莫里心里的某处仿佛斩钉截铁般下定了某种决心。
“祈祷吧,玫。”他说。
九月,一艘驶自瓦罗兰的大船在真理岛靠港。
这艘船破破烂烂,仿佛经受了一场难以想象的风暴,能够平安靠岸亦是奇迹。
船带回了一个人。
他踏上久违的土地,破旧的斗篷下面,银发熠熠生辉。
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神秘微笑。
“我回来了。”
“卡尔?”玫惊讶的漂亮的眼睛圆圆地睁大。
“玫。你像从前一样漂亮。”卡尔眯起眼笑道。
莫里看着两兄妹相拥,手心忽然不自觉地出汗。
卡尔身上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或者说,卡尔不一样了。
那不是一种对陌生事物的不安,而是多年送葬者的直觉。
卡尔身上已经没有生命的气息了。
莫里很清楚那种不安安分分躺在坟墓里的死人,祖父和父亲称它们,亡灵。
送不走的死人,送葬者的天敌。
“莫里,多年不见,你还好吗?”卡尔歪过头,温柔地笑道。
“你回来干什么?”莫里握紧拳头。
“莫里。。。你。。”玫惊呆了。
“你不该回来。。。你知道,你已经。。你不该再回来。。”莫里怒目圆睁。
“我变了?哈哈。。是啊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卡尔温和地笑道。
“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应该再回来。”莫里摇摇头。
“。。可我唯一确定的就是,我没有变。”卡尔萨斯没有再为这句话配上微笑。
“还记得小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玫?”卡尔在餐桌旁坐下,正对着莫里。
“。。。”玫不安地紧皱眉头,她对莫里的反应不解,却相信有些不对劲。
“生命,只是一颗星星湮灭时,爆炸瞬间的闪光。”卡尔安安静静说着“无论是多么漫长的拥有,直到失去的一瞬间,我们才能理解什么是活着。只有死亡,才能赋予生命意义。
莫里看不清卡尔萨斯斗篷阴影里的脸,他觉得仿佛面对着深渊,黑暗的让人窒息。
我尽力的靠近死亡,尝试着理解生命。我曾偷偷地潜入墓地,在每块墓碑前驻足,倾听那些无人问津的呢喃;我也曾保留下动物的遗体,体味着它们逝去前一秒的领悟。曾经,我是多么羡慕你,莫里。你离死亡那么近,你有那么多的机会去体会这一切。
越是接近它,就越会明白。
终于,我听到了,我感受到了。
它们的歌声,那种能量。
它们咏唱着死亡所赋予生命的意义,那歌声是如此优美动听,胜过世间一切音乐。
卡尔萨斯缓缓地叙述着,空气里有莫名的能量在流动。
我忍不住和他们一起歌唱起来,它们围绕着我盘旋,在我周围汇聚成型,随着我的歌声,为我所用。
我对这股能量大为好奇,它们无穷无尽,却不同于地水风火。它们如同其它能量一样在宇宙间游荡,却有着清晰的自我。
我是如此好奇,于是我追踪着一股能量,随着它来到它所前往的地方。
那是一处废墟,看不出任何生命的痕迹。
它围绕着废墟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我感到不解,我尝试着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我感受它的意识,由它所希望的赋予它形体。
它竟然以一个女人的姿态出现了。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朴素的布衣,还带着围裙。
我解放对它的控制,然后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它在废墟里徘徊,一面振振有词,一面做着一些动作。
它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行动。
有时它对着空荡荡的某处有说有笑,好像在对话。
它的动作也并非没有意义,而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终于我懂了。
她在做饭,虽然实际上并不存在食物和工具。
她在和自己的亲人对话,虽然他们并不在那。
她好像在重复着某个场景,那个场景保留在它意识深处。
我按照这样的方法,观察了更多的能量。
终于,我知道了它们是什么。
卡尔萨斯诡异的笑了“它们是人。”
玫的面色惨白,她用手掩住口。
“是啊,他们是人,却变成了像地水风火一样能量形态的存在,他们保留着意识,却失去了曾经的形体和身份;他们本应消失于过去,却存在于永恒。没有人再认识他们,没有人承认他们过去的身份,人们都以为他们消失了,可是他们却真实地存在着。
它们残存的意识,依然保留着它们可怜的想法对自己生命的诠释,家庭,战场,荣耀,财富。。。不断重复着生前可笑的念头,却不知道,一切都已化为尘土,连它们自己也已不复存在。
可怜吗?可笑吗?这就是人类的真实形态,多么讽刺。
卡尔萨斯笑着摇摇头,凝视着屋顶漏洞中的天空。
所以我明白了,生命的真正意义。
不是财富,荣耀,名誉,不是爱情,亲情,友谊,不是我们可悲自我所能给出的任何一种理解。卡尔萨斯又笑了起来“可能我们知道,却
无法接受事实的残酷,生命的唯一意义就是死亡,其它的一切都只是人类为了逃避残忍事实而虚构出的幻想。
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意义。
一颗星星的爆炸虽然这有一瞬,对渺小的我们而言却是几十年,上百年,一辈子。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微不足道的一瞬间里,安静地等待,观看湮灭的完成。
在最终湮灭到来之前,我要让更多人明白,他们活着并非为了某种可笑的借口。
我用歌声将那些人的真实形态与肉体分离;我赋予他们死亡,让他们在其中顿悟。
我感到很遗憾。卡尔萨斯摇摇头,“大多数的人,并不能明白,他们只是变成了无知的能量体,重复着他们那无意义的行为。
“好了,我们就聊到这儿吧。我要开始我的工作了。”卡尔萨斯站起身“但愿,你们能够明白。”
钟楼的钟声敲响了12下,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惨淡。
敲钟人是怎样分清昼夜的?莫里不再想。
玫远远的从广场的另一面跑来,白色蕾丝的裙摆有韵律地飞舞,她一面用手提着它们,一面向莫里挥手打招呼。
灿烂的笑容好像是这阴沉的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我妈妈做了苹果猪肉,和南瓜派,她让我来叫你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玫弯弯的眼睛很可爱“快走吧,莫里。”
玫家的房子很古老,像城堡一样,安静,孤独。
木质地板已经破烂,天花板的破洞里,白惨惨地阳光渗进来,风鬼哭般地咆哮。
空气里飘扬着灰尘,家具上厚厚的一层,角落里长满了蜘蛛网。
玫的父亲带着高高的礼帽,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吸着没有火光的烟斗。
莫里坐在厅堂的一角,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已经死了。
厨房里面,女人们正在帮忙把食物装进盘子,端上餐桌。
男人们不说话,只有女人们的笑声和盘子碰撞的清脆声。
莫里闭着眼,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食物好了!吃饭咯!”莫里知道,玫弯弯又毛茸茸的眼睛又在看着他了。
“。。我睡着了么?”莫里哭着道。
“对啊,你梦到了什么嘛?”玫温柔地笑道。
“。。。梦到我在你家,等着吃饭。”莫里大哭,泪水决堤一般滑落。
“哈哈,可这不是梦啊,莫里。”玫掩嘴笑。
“来吧,快上桌,饭菜凉了就尝不到原本的味道了。”玫的妈妈笑着唤道。
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好,餐桌上空空荡荡,蜘蛛网幽灵般晃荡,莫里身边坐着玫,另一边的座位空着,布满灰尘。
“祈祷吧”玫的父亲双手握在面前。
“我来说”玫红着脸笑道“仁慈宽容的主,感谢您给予我们丰盛的食物,美好的时间,温暖的家人。请您让每个孩子都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莫里看着她,时间已经在她身上停止,她依然穿着一袭洁白的蕾丝长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真诚地向那个莫里诅咒的神许愿。
玫睁开眼,看向他,又笑了。
玫笑着做了一个递东西的姿势,莫里知道,她在把食物递给他,可她手里什么都没有。
玫全然无视莫里的沉默,一边对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吃着并不存在的东西,一边和家人有说有笑。
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可一切都变了。
莫里知道,他回不去了,也到不了他梦想的那个未来。
有一天,玫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是男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温柔,笑起来像玫。莫里教他如何尊敬地完成对死者的仪式,教他如何成为一名送葬人,就像父亲曾经教莫里那样。
然后时间平平淡淡地过去,玫和他都老了,却依然会在那个山坡上野餐,玫会做她最拿手的点心,而莫里则一边吹风,一边感受着舌尖上淡淡的清甜。
他们会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变成一个健壮善良的男孩,然后认识一个温柔贤惠的姑娘。
后来,玫安静地离开了,莫里送她里离去,充满尊敬地祝福她未来的生命,然后把它当作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去完成。
莫里也许会想她,可他不孤单,因为她已经开始了新的旅途,而他也会迎来自己向往已久的时刻。
终于,莫里也去了,他和玫的儿子从他手里接过那柄世代相传的铁铲,为他送葬。
他想起,茶茶离去前的那句话,然后会心地笑了,世界那么大,可是一定,我和玫会再次相遇的。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从卡尔萨斯回来的那一天,从他唱起那首安魂曲的那一天,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了。
黑暗在空中盘旋,星光沉寂,日月都看不见。
风里好像有人在哭喊,有人在狂笑。
莫里背着行囊,提起铁锹,独自一个人走在荒野里。
五个人扑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齿牙尖锐,双眼通红。
他们是亡灵,巫妖卡尔萨斯的安魂曲把整个真理岛的生命通通转化为不死的亡灵。
有些亡灵是无害的,他们保留着生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依然继续着平日的生活。
可有些亡灵,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嗜血的躯壳。
莫里捉住扑上来的其中一个,将其压制在膝盖以下,然后挥起铁铲击退其余的。
“安息吧。”莫里单手解印,一指印在亡灵头上,后者嚎叫了一声,
化为尘土,散落一地。
父亲教导的仪式对亡灵有着特别的效果。
它们会在仪式的作用下消散。
黑暗的天空,分不清昼与夜。
钟声隐隐约约敲了1 下。
远处,又传来了卡尔萨斯的歌声。
歌声时远时近,好似耳边的呢喃低语,又向是世界尽头万人的哀嚎。
岛的正中心,卡尔萨斯就住在那。
他会在午夜时分唱起安魂曲。
莫里提起铁铲,继续向歌声处前进。
陡峭的山崖,深不见底的深渊。
卡尔萨斯坐在巨石雕琢的巨大王座上,居高临下,望着整片真理岛。
他单手支撑着下巴,轻轻哼着歌谣。
空中无数亡灵汇聚成的巨大漩涡,随着他的节奏,响起无数的哭喊。
他深陷的眼窝里,两股冥火幽幽燃烧。
远处有什么东西忽然让他留意到。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旧的斗篷,笨重的铁锹,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他走来。
卡尔萨斯很想放声大笑,喉咙里却传出空洞的风声。
“莫里。哈哈哈。。莫里!”卡尔萨斯从王座上站起来,双手张开。
“你从死亡的试炼中活了下来,你和我一样,明白了生死的真谛!”
他兴奋地用嘶哑的声音嘶吼着,空气里无数回声伴随着他一起喊叫。
莫里好像听不到似的,头也不抬地走来。
一步一步。
“想不到。哈哈哈。我真的想不到会是你。。玫呢?玫也和你一样在死亡中永生了吗?”卡尔萨斯高声大叫,他干枯的皮肤随着叫声疯狂地颤抖。
莫里兀自走着,一步一步。
“恭喜你,莫里!整片真理岛没有几个人通过了我的试炼!你是其中一个!你是被选中的人!”
一步一步。
“从今日起,到最终湮灭来临那一天,我们可以把死亡的真谛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懵懂的世人都能从中得到解脱!”
一步一步。
“这个岛虽然被结界封印了,但是他们困不住我太久!等到我冲破束缚那一天,安魂曲定会响彻整个瓦罗兰!”
莫里停下脚步。
“卡尔,我来履行我们的约定。”
卡尔萨斯愣住,两团冥火呆呆地凝视着面前巨大石像一般坚定的身影。“什么约定?”
“我来完成你的送葬仪式,我来送你离开。”莫里提起铁铲,一跃而起。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卡尔萨斯放声狂笑,万千亡灵随之怒吼,两团冥火光芒直冲黑暗的云团。
阴风呼啸,无穷无尽的亡灵在汇聚成巨大的漩涡,把莫里围绕期间。
风驰电掣一般,莫里觉得有一千万个面孔在眼前闪过,他们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他们有的在哭喊,有的在怒吼,有的在诅咒。
他们在对他说话,在他耳边疯狂的诉说着自己的一生,诉说着那些已逝的岁月,倾吐着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无奈,他们的盼望。
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又变成雄壮的歌声,悲凉的曲调,让人情不自禁地痛哭流涕。
莫里觉得脑子里塞得满满的,下一秒就要爆炸,一千个一万个念头破壳而出,跟随着亡灵共舞。
他未曾谋面的孩子,离他远去再也追不上的父亲,喃喃自语的祖父,白色裙子在风中温柔对着他笑的爱人。。。。
莫里控制不了自己,只觉得想哭,想笑,想要大声尖叫。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地握着铲子。就像父亲一样,就像祖父一样,牢牢地抓着世代相袭的铁铲,直到有天,自己的孩子用它把自己埋葬。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了。一个声音告诉他。
玫再也看不到你,再也不会知道你,玫只会像木偶一样重复着过去,却永远都不会再前进一步。另一个声音说。
你不会有孩子,不会有继承人,你也不会死,你永远都没法完成你的使命,你永远握着你的铲子,除了它,你一无所有。第三个声音说。
莫里浑身冰冷,心好像跌落悬崖,不停的下坠,没有尽头。
“莫里?你在这儿吗?”
意识里,一袭白色的蕾丝长裙,在风里飘舞。
她温柔的笑容好像能够宽恕世间一切过错。
莫里睁开眼。
玫在远处站着,双眼不安地四处寻找,一无所获。
“哈哈哈哈。。。”卡尔萨斯双脚离地在空中高歌“她看不到你,她活在过去,她只能在无穷无尽的过去里挣扎。”
“莫里?我知道你在这儿。”玫安静地对着眼前的虚无。“你不需要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虽然有天,我们会死去,我们会分离,我们会在各自的新生里忘记彼此。”玫温柔地笑着“可是,即便是那样,我还是想要一生的每分每秒和你在一起。不为什么原因,我只是喜欢这样。”
“你会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吗?莫里?你会让我陪着你吗?”玫小心翼翼地问。
咆哮的亡灵漩涡里,一束青色的光芒刺破重围。
玫的眼睛被青色的光芒吸引,直直凝望着。
陈旧的铁铲绽放出水纹般的光华,亡灵哭喊着躲避,被光芒照射,消散如烟。
耳边忽然异样的安静,听不到质疑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莫里不需要说话,他要说的话,玫都知道。
我会陪着你,直到永远。
看着温暖的青色光芒,玫弯弯的眼睛笑了。
完。
暗影岛上浓雾弥漫,乌云笼罩,没有昼夜,据说以前,那里被称作真理岛。
关于暗影岛的传说很多,所向披靡,如同旋风过境般的幽灵骑兵;千里追魂,一勾索命,把人囚禁在灯笼里当蜡烛的典狱长;黑夜里在城堡里独步,却又空无一物的沉重铠甲。
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虚构的。
不过我听过牧魂人的传说。
牧魂人,莫里,约里克。
他背着沉重的行囊,提着陈旧的铁锹。他漫步在暗影岛上,把那些不死的亡灵用仪式埋葬。
被他进行仪式的亡灵会消失,会忘掉曾经的一生,安详地离开。
约里克发誓要安葬暗影岛的所有亡灵,最后一个便是他自己。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不会停下脚步。
他并不孤独,因为他的美丽的亡灵妻子陪伴着他,他们会在墓园里野餐,在荒野里散步。
有人说,陪伴着他的并非他美丽的亡灵妻子,而是一只可怕狰狞的怪物。
我很确定,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因为告诉我这个故事的人是这样说的,她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在阳光下面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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