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黄蓉慢慢拼凑出来怎么回事。
是蒙古军驱赶难民进城的老把戏,郭靖自不肯将难民拒之城外,带着武林高手们去城外营救,众人都进了城,唯独郭靖被纠缠着离城门越来越远,他让吕大人关闭城门,仗着自己上天梯之功,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跃百尺城墙,中途被蒙古人以弓箭偷袭,差点跌落,被杨过所救。
众人说的嘻嘻哈哈,黄蓉的脸色却越听越白,她勉强张罗了庆功宴,待大伙散了,回到房中,细细察看他颈后擦伤。
郭靖憨笑道:“蒙古军中也是人才辈出,居然仍有哲别一般会射连珠箭的神箭手,我左右各挡下一箭,第三箭来的实在太快,我听见箭声只来得及偏一下头,若不是过儿……”
说着发现黄蓉神情不对,冷汗大滴大滴掉在地上,忙扶她坐下。
“蓉儿,你哪里难受?”郭靖吓得手忙脚乱,握住她手要给她输真气,被她用力挣脱。
“蓉儿,你…在生气吗?”
黄蓉扶着额头,昏昏沉沉,向他摆摆手,“我没事,歇会儿就好。”
郭靖在她身边搓着手想了片刻,低声道:“真的只是擦伤,再没别的了。”
黄蓉闭上眼,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郭靖伸手去握她手掌,待要输入内力,又被她挣脱了。
郭靖不解,“蓉儿……”
黄蓉抚去额头冷汗,调匀呼吸,对他一笑:“靖哥哥,我没事。”
郭靖皱眉,又去握她手,黄蓉忽地躲开,起身去净房梳洗,出来时已恢复如常。
就寝时郭靖摆好姿势等她与自己掌心相接,黄蓉却侧身卧下,掀开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郭靖奇道:“蓉儿,今夜不练易筋锻骨篇了吗?”
黄蓉低低的“嗯”了一声,“最近已经没有哪里不舒服,想是好了。天天练功,实在累的紧,睡吧。”
郭靖有些犹疑,见她不肯回转,便也卧下。躺了一会儿,重又起身在黄蓉耳边道:“昨日过儿练功走火入魔,我替他导气归元,想是如此,今日才失手,和易筋锻骨篇并无干系。”
等了好半天,听到一声“哦”,再无下文。
郭靖急了,将她硬扶起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这样憋着。”
黄蓉瞧着他的伤处,颤着手去摸,“你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
郭靖按住她的手,将她拢入怀中,“既上了战场,受伤总是难免的。不过区区皮肉伤,看着位置凶险,我心里有数。若我的功夫连支暗箭也躲不开,这么些年岂不白练了?多亏了这些日子的易筋锻骨篇,否则今日这天梯只怕百尺也难上去了。”
黄蓉目中带泪,苦笑道:“连郭大侠都知道怎么哄人了。”随即摇头,“不过就这几日的事情,不练也没什么,今日你受了伤,内力损耗又这么大,万一明日再有什么事,难道还等着过儿救你?睡吧。”
郭靖柔声劝说许久,仍是奈何不了她,只好随她去了。
秦念恩不知今日蒙古人攻城和他送出去的纸条有无干系,心下惴惴难安。他只一乡野少年,对那人所说之事仍半信半疑,又想信送出去尚需时日,敌人哪能来的如此之快,必是巧合。这般自我安慰一番,踏实了不少,回房看到桌上木雕下面压着的纸条,登时冷汗直流。
颤颤巍巍挪走木雕,底下五个字露出来--“刺杀忽必烈”。
秦念恩愣在那里。
他只会些拳脚功夫,如何单枪匹马去刺杀忽必烈?这不是送死么?
“送死?”
这两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忽然明白了。对方就是要他送死,好以他为质,胁迫郭靖。
他看着纸条,心下犹豫,虽说叫了一声“爹”,但他真的会为自己涉险吗?想起他今日在城外舍生忘死的情景,不禁热血上涌。
他是我爹,他会来救我!我不想的…我是被他们逼迫的…秦念恩满怀心事,一忽儿冷一忽儿热,迷迷糊糊走到庭院中,听见有人在吵架,原来是二武和郭芙。
“他一来,你就左右看我们兄弟不顺眼!我们是没人家有能耐,能飞下城去救人,可我们对你一心一意天日可表!你…你…”这是武修文。
郭芙急了,“谁因为他看你们不顺眼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让我入眼。你们想让爹爹允婚,总也得有些战功能拿出来说。今日姓杨的大出风头,焉知你们明日不比他更厉害?”
“芙妹你这么想…那是最好了!”这是武敦儒。
“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们总一味缠着我,如何能被爹爹看入眼中?”
郭芙嫣然一笑,“男儿家总是建功立业才是根本,你们都是我爹的弟子,你们出息,难道爹爹还肯将我许了别人去?!”
这番话将心灰意冷的兄弟俩说的热血沸腾,这时旁边一个凉凉的声音道:“是啊,若是你们敢去刺杀忽必烈,那爹不把她许你们也不成了。”
郭芙一看是秦念恩,柳眉倒竖,“关你什么事?你说的轻巧,刺杀忽必烈,连我爹都不敢想。”
“不是如此大功,爹怎么舍得把你许他们兄弟之一?”
郭芙忿忿,“你倒是叫的亲热,那是我爹!这么想立功,你怎么不去?”
秦念恩一摊双手:“我又不能娶你。再说,我想去,但不知道怎么去。”
郭芙被他怼的无话可说,又记着娘嘱咐她不许跟秦念恩起冲突,扔下手中的马鞭,气哼哼的走了。
武氏兄弟若有所思,看着秦念恩道:“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我们兄弟从小随师父师母长大,到如今也不曾提起许婚之事,若不做点什么大事出来,恐难入师父法眼。”
秦念恩没想到他们俩还真能被说动,大喜过望,忙道:“你们要去,一定要带上我。”
武修文狐疑道:“你小子又为了什么要去冒险立功?”
秦念恩脸红了,硬挺直脊背,“我也想被爹爹看的起。”
武敦儒迟疑道:“可你武功不行,拖累了咱们兄弟事小,把你带不回来师父饶不了我们。”
秦念恩一滞,硬着头皮赖道:“你们不带我也成,那我只能去告诉爹了。”
武修文忙道:“别,我们带你便是!只是若事败了,你可得一起担着!”
秦念恩此时只怕他们不允,哪有不应。
靖蓉清晨起身洗漱毕了,黄蓉仔细替郭靖挽发,心绪不宁,手中的篦子刮过他颈中擦伤,郭靖“嘶”的一声,惊得她掉了篦子撩起他头发来看,已结痂的伤处被刮出了血,黄蓉忙去取药,转身时手臂磕上斗柜边沿瞬时酸麻不已把白药瓶子摔的粉碎。
黄蓉正要弯腰去捡拾碎片被郭靖赶忙制止,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柔声问道:“蓉儿,你怎么了?”
黄蓉怔怔的瞧着他,茫然道:“不知道,只是心里慌的很。”
郭靖将她双手握在掌心,“昨夜你不该拦着我的,越到后面越是凶险……”
黄蓉摇头,“不,不是…”
“郭大侠!郭大侠!您快去前厅,出大事了!”府中的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郭靖忽地站起,急问:“是敌军来了吗?”
“不,不是!”管家上气不接下气,“是,两位武爷,还,还有,还有秦,秦爷!”
郭靖急急忙忙束发,黄蓉伸手接过发带发冠,利索的挽了发髻戴好发冠,拿帕子按去他颈中血迹,挽住他手,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两人疾步至前厅,只见一封信和两把剑一个木雕压在桌上。
剑是武家兄弟的,木雕是秦念恩一直带在身上的,黄蓉将信拆开匆匆扫过递给郭靖,对管家道:“大小姐呢?把她也叫来吧。还有过儿。”
郭靖不解,“叫过儿干么?”
黄蓉勉强笑道:“他们小辈常在一处,兴许过儿知道些什么。”
郭靖不疑有他,亦觉有理。
郭芙急匆匆奔入厅中,看到桌上的剑,惊疑不定:“娘,这…”
黄蓉将信递给她,“一大早蒙古人将信和剑放在襄阳城门口,说武家兄弟和秦念恩去刺杀忽必烈了。”
郭芙大吃一惊,“他们真的…”忽然醒悟忙捂住嘴。
黄蓉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跟爹娘说实话?”
郭芙嗫嚅道:“不是我,是他们说要立一件大功来向爹娘求…求娶…”
郭靖怒道:“所以你就给他们出这个主意?”
郭芙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我还说爹都不敢想这事他们怎么能行!这…这是秦念恩说的!对,是他先提起的!”
黄蓉一直对秦念恩抱着疑心,当下立刻便信了,郭靖却更恼怒:“此刻念恩不在这里,自由得你说!他不过会些拳脚,怎么敢去刺杀忽必烈?”
郭芙快急哭了,“爹,真不是我!真是他提的…”
郭靖还要再说,被黄蓉制止,“过儿来了!”
杨过一头雾水,“郭伯伯,听说两位武家兄弟和秦世弟出事了?”
郭靖叹口气将信递给他,一拳砸向桌面,“真是不自量力!”
杨过看完信心中了然,“小侄和姑姑陪郭伯伯走一趟!”
黄蓉叫他来本有此意,自己尚未提起杨过就已仗义出手,心中颇为过意不去,“过儿,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杨过道:“郭伯母哪里话,小侄来襄阳本就为助郭伯伯一臂之力。”
这话却提醒了黄蓉,她微微点头,又道:“你和郭伯伯走这趟便好,龙姑娘一个花朵般的姑娘,还是不要去军营这等地方涉险了。”
杨过不知哪里让她起了疑心,却不敢再提让小龙女同行之事。郭靖看看天色,对杨过道:“咱们这便去吧,过不了午时便能回来。”
黄蓉笑着点头:“我和龙姑娘等你们回来吃饭。”郭靖伸手握握她的手掌,转身和杨过离去。
黄蓉缓缓在桌边坐下,手中把玩着那木雕,心中忐忑不安,对郭芙道:“去请鲁伯伯和朱伯伯来。”
郭芙尚未出门,鲁有脚已带着几个丐帮弟子上门,边走边急匆匆道:“帮主!丐帮抓住了个奸细!”
朱子柳亦是满头大汗,“朱某有负黄帮主所托,竟然让那小子钻了城中的空子!
黄蓉心下慌乱,问道:“谁钻空子?什么空子?”
“秦念恩,是那秦念恩。鲁帮主抓住的奸细说,他曾帮那秦念恩与城外的蒙古人传递消息!”
黄蓉仿佛浑身血液倒流,急忙问道:“什么消息?要紧吗?”
朱子柳摇头道:“不知。这奸细不识几个字,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只认得郭靖二字,必是跟郭大侠有关。对了,郭大侠呢?”
黄蓉呆呆望着前方说不出话来,郭芙气道:“我爹,我爹去蒙古军营救那秦念恩和武家兄弟了!”
鲁有脚大惊:“什么?什么时候去的?”
黄蓉气若游丝:“刚去不久,和…和杨过一起…”
朱子柳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黄师妹,你没事吧?”
黄蓉此刻满心混乱,仿佛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越是着急,终于伏在桌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腹中什么都没有,只吐出一大片水,隐隐带着血丝,郭芙忙叫人来清扫,欲扶她去屏风后休息,黄蓉推开她手,让她倒杯水来。
朱子柳知她身子不爽,此时顾不得许多,伸手去她脉相,心中担忧,“黄师妹…”
黄蓉惨然一笑,“放心吧,我总要等到靖哥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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