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年

在这个与往常都不一样的春节，许多人都说这是有生之年过得最没有年味的年了。我倒觉得，某个方面而言，2020年的这个春节可能最有“年味”。

【1月22日，腊月廿八，“过年”】

我们武汉的小家，按照原定计划，在这一天吃年饭。

席间，面对着儿子，我又习惯性进入教育模式，给他讲何谓“过年”——

“传说以前古时候，有一个怪兽叫做‘年’，会在除夕夜跑出来害人。后来人们学会把竹子扔到火里，烧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吓走年兽，得以平安……”

还有“除夕”，这个具有类似传说的典故。

最后还总结了一番：“所以，过年本身，喜庆，却也不算喜庆，只是大家在艰难生存的境况下庆幸终于又平安的度过了一年。”

其时，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消息已渐渐传开，即便是再不关心时事的人也开始有所耳闻。慌张的情绪已逐渐开始升起。

我这番半开玩笑的教育，也算是应个景儿。

【1月23日，腊月廿九，“封城”】

一早醒来，习惯性的拿起手机，就立马看到武汉限制交通的消息。

不过这个时候，暂时只提及对市内公共交通以及火车、飞机等的停运。于是，母亲一边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一边说一家人赶紧开车回去广东，以远离武汉。

不过家中其他人到比较淡定，轮番上阵劝解母亲。

你担心咱们受到感染？放心，这不是生化危机电影，咱们做好预防工作，根本不跟病毒接触，不会有事的。

你担心万一生病了医疗资源不够？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咱们远离病毒的同时，也多注意卫生和保暖，普通感冒都不得，根本就不用去医院。

你担心物资供应会出问题？那就更不需要担心啦，武汉这么大的城市，上千万人口，国家还能不管了？就算有人敢坐地起价，估计都要被打死！

……

开导了半天，可能母亲被说服了，也可能实在“寡不敌众”，勉强打消这个被我们称为“瞎折腾”的念头。

晚些时候，消息更新，高速路、私家车等也被禁行，武汉正式封城！

母亲刚准备发个牢骚“如果听我的早点动身，说不定……”，不过立马自己又转口“唉，也不好说，搞不好被拦回来……”

于是又是一轮家人对母亲的开导。

但不论如何，我们“如愿”一家人在故乡武汉共度春节，就这么定了。

【1月24日，除夕，“清城”&“凉宵”】

猪年的最后一天，我与老婆出门去药店，算是做最后的采购。而自走出家门开始，这座全国数得上数的大城市终于向我展示了另一种状态——“冷清”。

我带着口罩向老婆展示歌喉“这城市那么空……”，老婆也带着口罩用微笑回应。

不过事实上并不算空城，路上还是有行人的。

不多也不少，三三两两，估计没人会心大到于此时串门聚会，也没人会胆肥到因无聊而出来压马路；

不急也不缓，料想不是如我们般往药店超市之类的目的地而去，便是已搞定后往家而回——典型的目的性极强的男性购物行为模式；

不悲也不喜，大家只是带着口罩，略低着头，没有影视作品中夸张的恐惧与悲伤，但这个春节恐怕也注定了难以与欢喜结缘。

从我记事开始，家中除夕的传统节目便是看春晚，今年也不例外，也不可能例外了——我甚至猜想今年的春晚收视率会不会创下近几年新高。

看着春晚，疑惑一下怎么那么多新人，矜持地表扬个别细节，例行地吐槽语言类节目，再回想一下当年，待时间差不多时或微信或电话给新朋好友们拜个年……

若是拍张客厅里沙发处的照片，咱们一家人的这个除夕，过得与以往貌似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当走到凉台抽根烟时，除了微微几阵凉风，也再看不到听不到有什么别的动静，让人不禁感叹，好一个“凉宵”。

【1月25日起，庚子鼠年】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窝在家中，作为一个武汉人也是不清楚武汉具体情况的，不过只要开着手机，各种信息也会强行的灌进来。

除开各种谣言和各类数据，黑格尔的名言在这个时候常被大家提起，在这个非典过去已17年后的新年里。

但凡咱们回首看看过往，人这个物种确实是没什么长进。再痛的教训，也熬不过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得无影无踪。

天灾之下，总能投照出人祸的阴影。

疫情爆发之前，官方对信息的遮掩与误导，已经是人尽皆知；疫情爆发之后，虽然窝居家中但从去过医院的亲朋好友口中了解到，组织工作一片混乱。

即便有物资与医疗资源紧缺的客观原因，有疫情爆发迅速等客观压力，但这种混乱在我个人看来也是不可原谅的。长期处于无所适从的境况之下，恐慌与愤怒才会渐渐生长蔓延。

一位朋友愤愤道：“在疫情面前，我们除了多个口罩，与非洲大猩猩有什么区别！”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或许我们的淡定，更多时候只是自己还未经历。

初二，表妹与我们电话，说自己与老公可能已经感染了。听到这位只小我两个月，从小经常一起玩耍一同长大，在年前不久才送走自己突然离世的妈妈的表妹在电话中的哭声，一向自诩理性乐观的我也是一阵心烦又心疼。

心烦她明明年纪轻轻正值壮年却如此悲观，言语间总是如同交待后事，恳求自己未来一定要好好帮忙照看她那才3岁多的孩子；

又心疼她尚在花样年纪，刚刚遭逢至亲去世的巨变，又得面临如此困境；

心烦她总是不断反驳来自各位亲朋们的劝慰，只是自己一味的钻在阴暗的死胡同里，而不愿转身走出来寻找光明；

又心疼她在目前自身与外在状况下，确实难以得到有效的照顾与治疗，只能一切依靠自己咬紧牙关，迎难而上。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所以同样的时刻同样的讯息，乐观的人可以看到希望从容面对，悲观的人却总能品察到绝望而后被恐惧包围。

只是，谁又能保证当事情真有一天降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可能淡定呢？

“大年初二凌晨3点，终于跟小棉袄见面了”

在这个被疫情笼罩，连科比意外去世也上不了头条的春节，我们家最值得欣喜庆祝的事情，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落后我们一群弟弟妹妹们多年的表哥，终于赶上了部队，在大年初二喜得千金。

虽然多年来大家天南地北，今年更是因疫情隔离，大家都还是在微信群里热烈的祝贺，善意的开着玩笑。这位谈着小美女的口音，那位说着小美女又解锁了微笑技能……

大家似乎都约好了不在群里发有关疫情的消息。

阴霾的天空好不容易被阳光撕出一条缝隙，那就好好的感受和享受这一缕光线吧，并祈祷这一缕光终能彻底冲散一切，照耀天地。

我不记得是在什么语境下，但我十分感谢我的初中物理老师告诉我，“人生就是苦中作乐”。如果我的理性来自自身的性格，那么我的乐观却是来自于这句话。

或者，应该叫深层次的悲观。

毕竟，明日高悬的白昼，总能够找到阳光下的阴影，而在黑夜里，却极容易看到满天闪耀的星光。

不论是真乐观还是假淡定，在这个春节，大家大多只能守在如堡垒一样的家中，祈盼着那只叫做“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怪兽不要找到自己或亲近之人，同时关注着那些以医药为武器的侠士们可以尽快赶走或斩杀怪兽。待到一切过后，幸存的人们走出家门，感受原来如此不易的春风送暖，庆幸着终于又平安度过了一年。

看，2020年的年，是否特别有“年”味呢？

只是希望在此之后，不要再进入“经历、教训、忘记、再经历”的循环，不过这个希望恐怕十分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