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事
男孩拨开藏匿着露珠,被风刮得颤动的叶脉、枝条,有一个隐隐地风姿绰约的影。
隐约可见一群妙龄少女的乍现,顿时春风拂面,春光荡漾。
山里有樵夫,破晓初晨时上山砍柴,捡了个孩子。白白胖胖,手指肉嘟嘟,指甲缝里都透露着自然孕育,钟灵毓秀的神气。
实属那种一看就令人欢喜的形貌,孩子也不哭闹。樵夫提溜起盛孩子的竹篮,冥冥之中决计给他起名叫做梣。
暗自庆祝神赐给他无人相邻的寥落山林一个陪伴。
小梣在山里生,在山里长,在山里跑跳,有时他像个豺狼虎豹凶猛,又像羔羊家犬驯良。尽管樵夫教他识字习句,梣还是独忠于自然母亲风雨雷电的洗礼,那些更真切体验的非人造的真谛,亘古不变的事理。
樵夫爱子,没有相同血脉,也倾其所能给梣照顾周至。孩子大些,樵夫把他送下山习私塾,山脚镇巫师说得断识断识这孩子到底有无资质。
孩子半吊子的爹对这点是自信的,梣这孩子机灵着呢。
相反地,梣对樵夫尊敬同时,不想离开这生养他的山林土地。这样清新可人空气哪里是山脚污浊的世俗可相比的。再者,对于山中一切,梣都了然于心了。
他变得胡搅蛮缠、开始一拖再拖。他永远留恋山上的薄烟与暮霭。
刚满一岁大,或是一岁多一点,梣还没长高到山林老丛一般,就急迫着蹒跚着走着,几乎一步一跌倒,磕磕绊绊,整个身子翻转,跌入细软的草,塞满满鼻的香。
跌的次数多了,腿上淤青痕迹逐渐退却,皮肤也漆上荞麦色,不再任意踉跄。行动迅速,机警敏捷。
樵夫的木房子搭在半山腰的丛林间。房屋周围是梣欢乐的足迹,嬉戏玩耍,捕捉绿螳螂,黑蚂蚁和花蝴蝶仙子。
昆虫动物轻声鸣唱、浅斟低吟,缭绕把头埋在草丛的梣,秘密地告诉他山顶阳光雨露,惠风舒畅。
沿着雨水冲刷出的蜿蜒山道,一深一浅地踏足神秘的境地。回想起来,梣只觉得被神奇力量牵引和操纵着,鬼使神差地前去。初夏季节已作繁茂的境地,笼罩着层层清奇的氛围。
拨开藏匿着露珠,被风刮得颤动的叶脉、枝条,有一个隐隐地风姿绰约的影。隐约可见一群妙龄少女的乍现,顿时春风拂面,春光荡漾。
梣从未见过如此这般俏丽动人的春花啊,红了面庞。再定睛瞧去,各自不同。
最小的女孩挂着朱色的半脸面具,一头乌黑的漆亮的及腰长发,披身纯白的轻薄裙衫刻印处风的行踪。高挑修长的身形,出色纤细的脖颈,静谧山林顶峰的美好,在孕育中发芽。
他以炙烈的目光投射出去。雨滴点点,像无痛的银针戳着,痒痒地,也朦胧了视线,冲淡了流光潋滟。
那个娇小的少女没有开口说话,应该也是在看着他,认真地,动情地看着他。只是梣也看不清楚表情,只有绵密地在皮肤跳动的雨珠。
“喂——”梣情不自禁地想引起女孩们的注意,疾声喊叫,山里有回应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喂喂喂。”
干净敞亮的雄性声音绵绵无尽地穿彻空谷,转瞬成了雌性们的婉转清丽。随之而来的温柔响应荡涤梣的心。
一遍又一遍。很神奇不是吗?
山林总是这样神奇,也是他不愿下山的因由。少女们都纷纷慌乱起来,碎步,低语,扯着胳膊逃掉了,留下来了晃动的树影。
幸许也因为她们同样没有在山中看见过不同的样貌吧。只有最小的那位少女靠近他来轻启朱唇,“阿阿”
梣怔住,一两秒间隙。
“阿阿,我们会常见面的。”梣笃定说着。
他就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群少女轻盈地走了,而无济于事。她们跳舞样优美的动作,甚至,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飞动。
这一天梣的十二岁生日。比吃了山脚的糕饼还让人兴奋。
在十二岁生日那天后的每一天,无论山道崎岖,土路泥泞,雨天湿滑,携一颗潮湿的心,虔诚地跨山约水,登临山顶,默默窥视少女的高歌、飞舞。梣无时无刻不深刻地感受着这份被牵绊的苦楚。
樵夫日日听着梣口中诗篇,梣夜夜讲着少女奇妙的章句。
山脚的巫师的营寨也听闻了少女的故事,他眼睛一转,定是要除去山中的异类。他毫无血性。他只想把面具撬开,原始而罪恶地一探究竟。
“呯——”响彻云霄,一箭突兀地显现在丛林之中。
最小的那个少女赫然躺在红色的血泊中,一动不动了。
阿阿轻盈的身子轻轻地倒下,棉花一样柔,洁白无瑕。梣健步向前,想要拉住阿阿,不过还是没能来得及。白棉花吃了猎枪冰冷的子弹,绽出惊人的血红的花。
一声箭响。巫师嘴角裂开了阴沉却满意的笑。梣呆望着曾经的师傅,像是一棵本就栽植的粗木,脚趾与手指扣入身下泥泞、污浊、沾满鲜血的土,没有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凉意。
姐姐们围绕着她们最小的妹妹,惊恐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脸上半面朱红面具撕裂开,裂碎的残片瞬时消融在血色的霞光中,随即化成丰满的羽翼。
阴霾的天气,阴云聚拢着无法收拾。巫师疯癫笑着,跳跃地扇动黑暗的火。他上前推开未飞的翅膀,一把摘下少女的面具。就在摘下面具的一时间,巫师的黑色袍子被映衬出霞光。
霞光笼罩了,再无选择,无法逃避。
巫师被土壤中突然迸发的藤条缠住了身躯,祈祷,求饶,痛哭着哀悼。庞大的枝条肆意纠缠,疯狂地吞噬尽最后一丝残余的氧气。为何?心动歹念丛生。
难料,梣的手臂已然不被控制了,仿佛天上有双无形的翅膀拉住他的藤蔓,捂住他的尖叫。
卷起一阵狂风,万物归于平静。剩下最后一声,呜呜,树洞吞咽的声音。梣这孩子消失了。尽管称他为孩子,是樵夫宠溺的无道理行为,梣也有十八九的岁数。
这花般年龄樵夫也盼望着、暗暗期待自己的儿子能领个同样美好的姑娘回家。三番想着和梣介绍山脚巫师的侄孙女,总被梣以各种理由巧妙的回绝。
这小子,瞎胡闹,只往山里乱跑。
这不嘛,这样晚,还没记得回家。
樵夫又急又气,提溜一双草鞋和油灯就上山去了。一只小小的流着鲜血的朱鹮安静躺在树下,树下还有一把新磨的砍树斧。
斧刃比较顿的,这小子砍树也像舍不得下手那样轻轻柔柔缓缓地锯木,木头倒有知觉吗?斧刃像是梣的磨法。樵夫又些惊奇,山里不曾想还有其他居民落户。
拾起刀,樵夫继续往上爬去,爬呀,爬呀。又忆起那只刀旁翅膀受伤的朱鹮。莫不是这钝刀误伤了你?
扯下衣角的布条,缠了几圈,斯鸟纤细的脚踝洇出了鲜红,所幸止住了这血。耳边有微弱的呼唤,樵夫屏住了呼吸,细听:
——阿阿。
谢谢你。樵夫惊住了,怔得不作声,跌坐在地。抚摸着幼小的朱鹮并不丰满的羽翼,回想起梣夜夜诉说的赤色面具少女。
“鸟儿,鸟儿,我的好姑娘,梣这小子究竟藏哪里去了?”浑浊的泪水在眼眶翻滚,粗糙的老手布满了砍树生出的厚茧,做出祈祷的手势,双膝抵在地上,麻衣被漫山遍野的荆棘野草刺破。
十八岁生日,樵夫替男孩许了一个愿望。
朱鹮停留在砍树的斧头尖上,斧头塌陷。扑棱扑棱翅膀,哀婉、决绝、凄厉地歇斯底里着喊叫。樵夫抬头,不言自明。她从这树顶划过,没有留下一道痕迹。
樵夫在这之后最喜爱的事情是躺在不那么松软的泥土上,身心放空,体会浮云的升降,追忆山中晚风,拂面春风的畅然,俯瞰整座山脚下的城。生生世世不再下山。
梣,镶嵌在山岭之巅,不老不死不灭。樵夫埋了砍刀在山林丛中,糙老的双手触摸嶙峋的树皮,环抱着树木,两只胳膊竟然无法相互触碰,“瞧瞧,没两天,长这么大。”
怀抱,相拥,山上樵夫眷恋那破晓初晨时,那捡来的孩子,那白白胖胖肉嘟嘟的手指,那指甲缝里都透露着自然孕育,钟灵毓秀的神气。
山中有何事?山中叹复叹。
没有松花酿酒、没有春水煎茶。
树寂寂独落寞,唱响痴情的悲歌。
看一排朱鹮划过天边,停留片刻。
梣的枝头藏匿着露珠,他的叶脉、枝条被风刮得颤动,无数忽远忽近、隐隐地风姿绰约的影。
隐约可见一群妙龄少女的乍现,顿时春风拂面,春光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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