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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腊警方和泰国边警找到阿明的时候,他待在边境收容站等待遣返。实际上,收容站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遣返去那里,没有任何判明身份的信息。
五年来,阿玉设想过多少种相逢情景,从没有想到和阿明再次见面,会是这样伤心欲碎。
眼前的人,又聋又傻,瘦弱不堪,浑身上下乌黑肮脏。披在身上的破布片,已经辨不出颜色,大块的身体裸露着。光着一双大脚,脚背上布满乌黑的血痂,鲜红的新伤。
他像一年都没剪发了,尘土草叶黏在头发上,长发披散着,像两块斑驳的破布。脸上油黑,几道疤痕掩埋在厚厚的尘霜中。原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现在像被恐惧掩盖了,空洞,痴呆,没有一丝神采,没有悲喜表达。
他佝偻着上身,走路时身体向一边畸侧,步态蹒跚。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直直的,彷佛没有目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玉的模糊泪眼中,那依稀可辨的轮廓,挺直的鼻梁,那细长的手指,锁骨上的纹身,刻骨铭心地烙在阿玉心中,无数次出现在阿玉梦中,阿玉怎能忘记!如果不是顽强的记忆作证,阿玉怎肯相信这是心心念念的阿明。
阿玉捧着他的脸,稀里哗啦地哭着,他没有反应。阿玉从包里拿出他的照片,小时候的照片,高中时的照片,他呆呆地看着,还是没有反应。
办完遣返手续,阿玉把他带回了蒲本,送进蒲本最好的医院,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医生说,他营养不良,身体机能受到损伤,疗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健康。但是大脑严重受伤,需要较长时间康复,能不能恢复记忆,就要看天意了。
今天,阿明要出院了。他身体恢复得不错,胖了,脸色好看了,脚伤也治疗好了,还没有恢复记忆。
穿上阿玉买的一身白色西装,新皮鞋,戴着墨镜,手里拄着镀银拐杖,阿明缓步走出房间,像个刚出牢笼的落难王子。
阿玉早上才告诉纳坤图和阿乔,已经找到了阿明,今天出院。他们又惊又喜,飞快地赶来蒲本医院。纳坤图一身古腊短装打扮,白发飘飘。阿乔身着艳丽的金红色干曼,盘起乌黑长发,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洋溢着光彩,抱着一大束鲜花,红玫瑰白玫瑰娇艳欲滴。
安迪和萨坤扶着阿明走出医院门厅。
纳坤图老远看见阿明的身姿,忍不住老泪纵横。
阿乔扔下花束,飞跑到阿明面前,却又迟疑一下,仰起小脸,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人,好像在他脸上搜寻着什么。突然,她哇地一声嚎啕,一把抱住阿明,像一棵凄凉的藤蔓紧紧攀着他的身体,一边忘情地吻着阿明的脸,一边委屈地大声哭泣。
阿玉看见,阿明眼中,一串眼泪滚滚滑落下来。
阿玉心里五味杂陈,悲伤,喜悦,酸楚,失落,疲惫,一齐翻涌上来,泪水蒙住了眼睛。为了这一刻,她付出了五年的颠沛流离。为这一刻,她变成一个不知疲倦征战四方的女战士。
但是,如果没有今天,她会一生不安。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阵伤感的轻松。
路上,阿玉对纳坤图说,阿明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还需要专人照料。他的大脑神经受损,需要较长时间的疗养,才有可能慢慢恢复记忆。我想让阿明住在我的酒店吧,我会安排人服侍他。
纳坤图说,还是我们带阿明回钻石岛吧,那里的环境现在好多了,也适合疗养,让阿乔照料阿明吧。阿明会得到最好的照料,请放心。阿玉想了想,就说好吧。
一直看着纳坤图阿明阿乔乘上快船,向钻石岛驶去了,阿玉和丽萨才乘车返回酒店。阿明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到她身边了,阿玉心想。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她无力地倒在丽萨身上,伤心地哭了起来。丽萨从没见过阿玉哭泣,也没见过阿玉如此疲惫不堪,双手搂着她,不知如何才好。
阿玉舍不得阿明。因为在等待阿明出院的时候,纳坤图给阿玉讲了阿明和阿乔的故事。
他也许是怀着对阿明和阿乔深厚的父爱,也可能他看出阿玉不是阿明的姐姐而是恋人,也可能,他想表达的是,阿明在古腊,在钻石岛,也有亲人,阿明属于钻石岛。
阿明来到古腊以后,帕江对阿明视为己出,梅吉丽亚是个贤良的女人,听说阿明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也很心疼这没爹没妈的男孩。
阿乔是帕江和梅吉丽亚的女儿,那时她还不到十岁。她是帕江和美吉利亚心爱的蓓蕾,一朵美丽的鸢都花,生在了孤独的荒岛之上。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阿明,说这是自己的亲哥哥。
她整天黏着阿明,带着阿明在岛上攀来爬去。走累了,要阿明背着她,晚上睡觉,要阿明哄着才肯睡。她几乎一整天都离不开阿明。梅吉丽亚说,他们好像有天缘一样,自从阿明来了,这孩子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快乐。
阿乔教阿明说古腊语,阿明两个月就会使用。这让帕江和梅吉丽亚大为惊讶,古腊语是一种古老复杂的语言,阿乔才是个孩子,竟然能教出学生。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阿乔从没上过学,阿明教给她的知识和算术,她轻易就能举一反三。
阿乔十一岁生日的时候,给梅吉利亚说,她许了个愿,长大了要嫁给阿明,美吉利亚笑得乐不可支。
这两个孩子都是苦命人。阿乔心里只有阿明。帕江和梅吉利亚死后,纳坤图带着他们四处逃亡,他俩更是相依为命。纳坤图会恢复帕江的事业和荣耀,会一心照料两个没爹娘的孤苦孩子。他爱阿乔,也爱阿明,他俩是他的亲骨肉。
阿明失踪后,那段时间,纳坤图不敢离开伤心欲绝的阿乔。阿乔经常穿着阿明最喜欢的干曼,深夜在岛边哭泣,一边祈求四面佛和蛇神那迦,一边祷告度母河神。
纳坤图一直保留着阿明的身份,没有注销阿明的法人地位,他相信阿明有一天会回来。即使纳坤图不在世了,阿乔也会等着阿明。阿乔会按照阿明的思路、理念经营钻石岛,在纳坤图的心目中,阿乔就是阿明。
纳坤图说,阿明回来了,钻石岛的未来将会很美。钻石岛的财富是无限的,阿明最大的心愿是还归民众。是的,他们不会独占钻石岛,将来会还归四面佛保佑的民众。
阿明回到了钻石岛。阿乔每天带阿明在岛上攀爬,玩耍,教他说话认字。她像个尽职尽责的母亲,对待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耐心细致。也像柔情似水的妻子,无微不至。她小小的单纯的心里只有阿明,不管阿明怎样,她都不会放弃。她期盼阿明恢复健康,恢复到可以挑起钻石岛复兴的重担。
可是她有时候又忽然希望阿明就这样痴呆,永远呆在她身边,永远属于她,这样阿明才不会被阿玉带走。她小小的心田里,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嫉妒不仁。
时间过去三个月了,阿明恢复健康的速度是惊人的,他会笑了,会说话了,甚至认出了阿乔,纳坤图。
第六个月的时候,阿明奇迹般地恢复了记忆。
阿明完全康复后,听说是阿玉救了他,阿玉就在古腊蒲本。他和阿乔来到钻石岛之恋酒店。
阿明向阿玉说起了来到古腊的往事。
阿明回到晶市,父亲已经下葬了。3月的北方,寒风料峭,细雨中的墓园凄清寂寥,阿明站在父亲坟前。父亲孤单地打拼了半生,换来一场春秋大梦,一抔黄土,阿明心中无限的悲凉。父亲去世,阿明彻底失去了家。面对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阿明喘不过气来。他的未来还未到来,就已经烟消云散。
一把黑伞无声息地遮住阿明,一位身材高大,身着黑风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阿明身边,大手扶着阿明的肩,叹息一声,摘下礼帽,露出满头银白长发,一条醒目的肉红色伤疤穿过左脸。阿明认识他,他是阿爸的结拜兄弟,叫做赵怀。
他们同村,同年,情谊深厚。赵怀招工去了煤矿,阿明阿爸进了工厂。赵怀聪明好学,看懂了挖矿的门道,又自学了采矿知识。后来政府允许私人开矿,几个老板合伙开了小煤窑,聘他做采掘工程师。到了冬天,煤价节节攀升,煤窑就像印钞机,天天督促产量,疏忽了安全防范。下午三点,井下发生了严重透水,工作面大面积坍塌,照明线路被扯断,火花又引发了瓦斯爆炸,几十名矿工全部惨死井下。
老板开始还心存侥幸,悄悄地赔偿家属,打算上报小事故,把事情遮掩过去。矿工家属一面来矿上寻人,一面报了警,地方警方和煤管部门执法队火速行动,包围了煤矿,清查事故现场,抓捕矿井负责人和管理人员。
赵怀深知罪责不小, 他不是老板,但也难逃干系,连夜来城里见阿明阿爸。阿明阿爸苦苦劝他,先赔偿矿工再去自首。随后把家里全部积蓄拿给他,又从工厂财务借出几十万元,装进皮箱递给赵怀。
赵怀感激阿明阿爸倾家相助的深厚情义,却想自己惹了塌天大祸,这辈子彻底完了,回去是羊入虎口,永远别想出来了,必须另寻出路。思来想去,打定了出逃的主意,带着阿明阿爸给的钱,连夜去了云南,改名帕江,过境逃到了古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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