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卫兵1

有一个卫兵，他经年累月的站在那里。面部总是毫无表情，他平视前方，像在看遥远的某处地方。他穿着笔挺的制服，卡布机色的裤子，制度上有着黄澄澄，铮亮的黄铜扣子。他的湛蓝色眼眸里面映着前方景物的影子。他坚毅的眉毛竖着，显示他不可侵犯的决心。领口上最上面的扣子也紧扣着，却丝毫不压抑。他就这么站着，笔直的站着，仿佛是一个雕塑。在他身旁，是一个跟他穿着类似，相貌平凡的年轻人。只不过他不是物质财富的守护者，他是人类意识到守卫，在他身后是广袤无垠的潜意识。他一直孜孜不倦的站在这里，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休息。众所周知，人类的意识无穷无尽，但是与潜意识相比，只是冰山一角。潜意识就是海面下的巨大冰山，那里隐藏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难以言状的事物。有许多不能通过意识检验的阀门，留在了那里。在此士兵的职责就极其重要，为了人类精神的稳定性，他必须严格把守此地，只准进，不准出。他身后宝库的大小无法衡量，里面的宝物数量更是超出人的想象。那里隐藏着漆黑粘稠不可言明的东西。但拿一个例子来讲，俄狄浦斯情节，这是大部分人在儿童时期抱有的幻想，弑父娶母，心理学家佛洛依德到发现。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思想。必须承认，就算是个正常人一生中也有数次想过不可告人的可怕事情。但是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只是偶尔进了宝库，看见了那里的东西而已。当你在桌子上看见香蕉时，人们是不能责怪你，或者让你为香蕉的存在负责。因为这些某种程度上都是客观的。某些潜意识浮现在你的脑海中，不能因此归咎自身。有一句佛家语说，我不能阻止鸟儿从我头顶飞过，但我能阻止它在我头上做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士兵经年累月的站在这，就连站姿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不感觉寒冷也感不到酷暑，不疲倦也无聊。他知道自己工作的重要性，所以把守森严。

我在这座建筑物里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这座守卫森严的宝库前。我看着一动不动的士兵们，不禁心生敬畏。同时也想戏弄一下他，升起了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我走上前去，看到他们仍然旁若无人的执行着自己的职责。我便对站在右边的那位说到。“亲，你不感觉累吗？你们真是辛苦啦。”他的表情仍然坚毅，目不斜视。我看了看左边的，决定从近的下手。便开门见山的说到。

“哥们，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我还没有说完，那像雕像般的士兵便张口了。

“不行。”

“你们为什么站在那里？”我换了个问法。

“我们是为了保护主人心灵的安宁，让他入梦时不要被梦魇吓到。让他不要为自己的思想受良心的谴责，让他做一个平凡善良的普通人，才在这里守住的。”

“有人…试图进去吗？”

“有时候会有人走错，也有人刻意，我们都会将其拦住。”

他又解释了一番，总之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使命，去保护这扇神秘的大门。

“我可以进去吗？”我尽量语气轻松的说道，仿佛在开玩笑一样。

“不行。”卫兵简短的说到。他言辞简短，但却带着极大的魄力。我内心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袭击内心，甚至让我的胸口疼痛起来。

我大口喘了口气，随后被这股恐惧弄的喘不过来。刚才轻松的心情飞到了九霄云外。我从此再也不敢小瞧这位卫兵。他只凭一句话就让我失去了所有动力，像是泡在冰水里一样浑身发寒。我像被巨大的浪潮冲垮一样，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很不舒服的靠到了一边，蹲了下来。但是即使这样，士兵们也毫无反应，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同我不存在一样。我只好像个狐狸一样落荒而逃。

我试图在深夜来此，但是士兵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驻守此地，丝毫没有可乘之机。

我打算用攻心战，用爱感化他的心。这次我小心翼翼的来到他跟前，询问着。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寂寞吗？”

他摇摇头，仍然直视前方。甚至没有指出我的语法错误，他不是一个人，两个士兵一起守卫。

我想再说些什么。他直接了当的说到。“別尝试了，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l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士兵，竟然洞察了我的意图。不管在哪个世界，游戏还是电影里，像这样的一个士兵都是最普通的角色，甚至连一个镜头都不会给。而他竟然却说对于我的想法了然于心。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进去？”我愤愤不平的说到。

“这显而易见。你是个可怜人，跟我一样。”他终于将视线投向我。他那眼神如蔚蓝色的大海一样平静。

“你在寻求什么，却找不到。一个挚友，一个忠贞不渝的爱人，一个温暖的家，一份事业，一个梦想，你想填补内心的破洞，却适得其反。你苦苦追求，却一无所获。你寻求着那么点诗意，一首歌，一阵花香，一阵微风，一首诗，一个拥抱。。。总之，你在寻求爱。我没说错吧？”

他询问我，我有些狼狈不堪。“就算是吧，你也是吗？”我反问道。

“这是我的职责。”他简短的说了一句。我知道再在这个话题谈下去也无济于事。我看着他戴着高帽子的脸庞，坚挺的鼻梁，紧闭的双唇，便继续探索下去。

“我是不是见过你…在梦里？”

“梦？你相信那样的东西吗？”

我耸了耸肩。“有的人认为，那只不过是失去意识的一段时间，毫无意义。”

“你也那样认为吗？”

“啊，总之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话题到了我不擅长的领域，我开始闪烁言辞。

“你认为那是虚无缥缈吗？每天早上，你醒来，经过一晚上的好眠，你不觉得内心得到了填补吗？前天晚上哭着睡去，当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到你的眼帘，你为何能带着安全心暖的感觉醒来。做了可怕的噩梦醒来后，你是不是后怕的同时，庆幸这只是个梦？梦透过不知名的机制，作用在你的内心。有时候梦里的感觉过于强烈，难道你不会一时半会忘不了吗？当你饥寒交迫，梦中你饱尝美食。你丢失了某样东西，在梦里失而复得。梦总是以最巧妙的方式安慰着你，给予你温暖和希望。难道你不想见到某人，即使在梦中也好吗？”他说了一长串，好容易才喘上口气。

我沉默了，他的话让我想起某人。一个曾经的朋友。我梦见过她好几次。奇怪的是，一个普通的人在你梦里出现那么几次，她的存在也会带上特别的光环。我们因共同爱好相识，也出去玩过几次，认识十多年了。我真的很思念她，当在梦中相聚，现实却难以实现时。

“若美梦成真就好了。。”我喃喃自语道。

“这是所有人共通的希望。”他咬字清楚的说到。“你做过什么梦。最近。”

我犹豫了片刻，用沙哑的声音开始了自己的独白。“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的猫。那只猫，我养了十年的奶牛猫。有一次它跑出去就没回来。它很乖的，每次出去玩都会自己回来。我知道，所以我像往常一样等它。结果，一天，两天，三天，它都没有回来。我四处去找它，还贴了告示，可是它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说它死了，可我不相信。。”我有些哽咽了。

“然后呢，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的可怜的猫咪。。它听不见也看不见了。。我只能一直抱着它，让它感觉到我的存在。。”我终于按耐不住，哽咽声从我嗓子里传出来。我放声痛哭着。梦中的心碎还残留着，看着小猫咪既听不见熟悉的人声，也看不见奶黄色的壁纸。我只能紧紧抱着它，抚摸着它，让它不要害怕。想到这点，我就心痛无比。黑暗无声的世界是多么可怕，海伦凯勒所体会到的，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我也曾经想象过自己失明，那是多么的难捱与孤寂啊。

士兵就这么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十分平静，又似乎带了一丝同情。

“你从此知道了愤怒和悲伤是相同的。你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时候，就只能发火。无辜的盘子和杯子就成了你泄气的对象。即使如此，内心的煎熬仍然日日折磨着你。。好好哭吧，这才是你真正想做的。”

“你。。为什么知道？”我边哭边说着，泪水肆意的从脸庞上落下来，滴在地上。

“因为这里是你的心灵。我守护的，是你的意识。”

又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我急匆匆赶到士兵这里。看到他仍站着，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区别，不禁安下心来。我拿了一本书，递给他看，是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

“你昨天说的话我想了想，还是挺对的。我无法想象没有睡眠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就研究了这本书。”

“哦，有什么成果？”

“但是按照佛洛依德的说法，和梦一样。你身后的房间里应该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佛洛依德认为，潜意识里压抑最多的就是性。梦里面钥匙，锁，箱子，花瓶象征女性生殖器。武器和短剑则象征男性的生殖器。里面出现的每样东西都有浓厚的性意义在背后。”

士兵沉默了下回答道。“你知道梦的符号解说学吗？”

“什么意思哦？”

“比如梦见蛇就代表有财运，梦见有人游泳则是仕途上升。这就像是查字典一样。每一种梦代表一种意思。周公解梦就是这样。但是他却忽略了，每个人的具体情况都不相同。比如说，一个豆蔻少女和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太太，梦见同一样东西，意义有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梦也是个性化的吗？它不仅仅是性的代表吗？”

“完全没错。在古代，有许多祭司在神庙解梦。他们认为梦有预见未来的功能。在圣经中，以色列人的后代约瑟也解过梦。梦不只是压抑的性，也不是无意义的存在。你读过荣格吗？”

“略知一二。”

“他是佛洛依德的弟子，他的学说值得一读。他的原型和集体潜意识学说很有意思。”

“那么你也是原型之一吗？一个随处可见普普通通的士兵，却不分昼夜的严格守卫着个人潜意识的大门。在小说里只能算是配角中的配角。”我有些调侃的说到。

“你可以好好去看看他的书。”说完后，他便闭住嘴，就像是盖住壳的蚌壳一样，不再吭声了。

我知道再问也无济于事，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