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时代疯狂史》 法 米歇尔·福柯 林志明 译
译者导言:福柯
一 一本书和它的化身
二 《疯狂史》的成书过程
福柯过去的哲学老师,黑格尔专家喜波里提,在读过手稿后,建议福柯将它改写成法国式的博士论文,并向巩居廉提出指导要求。
1958年圣诞节期间,将完成的手稿送给巩居廉审阅,对方回答:“不必做任何修改,这是一篇博士论文。”
1961年5月,手稿遭到伽里玛出版社拒绝后,由曾经出版列维·施特劳斯作品的普隆书店以《疯狂与理性:古典时代疯狂史》为题出版。5月20日在索邦大学答辩通过(依当时旧制,国家博士论文必须先出版才能答辩)。福柯获得的是文学博士学位。
福柯写给贾克琳·维多的信,日期为12月29日,年代推定为1956年:
更特别的说,也就是去谈非理性体验在《疯狂颂》和《精神现象学》之间——在[博斯的]乐园和[戈雅的]聋人院之间——所产生的滑移——谈西方在它的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结尾之处,如何遭遇它们自身的极限,而且这是以一种暧昧的戏剧性夸张形式出现的,因为它同时既是其中的悲怆元素,又是病理学的诞生之处。……您将会失望:您所期待的是希腊悲剧,以及由麦克白的煮水壶中所冒出的几道魔烟。
宗教是一个巨型但组构清楚的体系,在其中我们可以找出一个单一的图式(在印欧宗教中,这便是著名的教士/战士/生产者三大功能),同时这个基本图式在各个层次变化出现。
三 《疯狂史》的文献考古
相对于“恐惧”是对外在危险的反应,福柯提出,这个内在矛盾体验的感情特质即为“焦虑”。
我们这些和他们有所不同的现代人,我们现在才开始了解到,在疯狂、神经质、犯罪、社会适应不良之下,流动着某种共同的焦虑体验。
所谓的实用自由,便包含了野心、狡智、可疑的意图、毫不在乎等“不纯”的概念。我们在《疯狂史》中会看到,也是这种不纯的、实用的自由的历史开展。
四 第一版序言
《序言》:询问一个文化的界限经验,便是在历史的边际,探寻一个仿佛是它的历史诞生本身的撕裂。
福柯要写的是首先是一部文化中的价值划分的历史(价值必然预设划分和选择)。更抽象地说,这是一部划界线的历史,福柯的论述因为继续利用这个空间上的隐喻,发展一个内外关系的结构:把一些事物划出文化正面价值之外的手势本身,遭到了遗忘,然而它(手势)却和那些文化保持在光明之中的价值一样,表达出这个文化的特质。比较复杂的地方在于,福柯的论述暗示,划界线的动作,不只是历史事件,也是一个超历史的原则,但福柯同时又引申说,历史本身的诞生,也来自这个划分撕裂。这时我们必须说,划分不只是历史的对象,也是历史的可能性条件,如此便形成一个置入深渊的结构。这一点在《疯狂史》的计划又被具体化,成为一个对抗的两难:相对于理性,疯狂并没有历史——历史写作本身预设着理性和疯狂之间已经产生了划分。然而,历史本身的可能,其背景也只能是某种历史的缺席,这意味着,理性之所以有历史,下是要以疯狂之没有历史为条件。
德里达对福柯一版《序言》部分的批评,其主要论点便集中于此。首先,他认为福柯要写的是一部“疯狂本身的历史”,也就是说,让疯狂成为言说的主体。另一个计划即是重新再作一次“疯狂颂”,而这里福柯也将落入他自己对伊拉斯谟《疯狂颂》的批判之中:这可能是理性对疯狂的另一次吸纳。
福柯下面的话话验证了这一点:
作疯狂史的意义是:对一组历史整体进行结构研究——包括概念、体制、司法和治安措施、科学观念——这样的整体使得疯狂保持在被捕捉的状态之中,而它的野蛮状态也不可能完全重构;但即使不能达到这个无法认识的原始纯真,结构研究必须上溯到同时联结又分离理性和疯狂的决定
五 分裂与重合
在分析疗养院和心理学的诞生条件时,福柯让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多重的重合,一种过度的集中现象:在医生身上汇集了科学权威、父权、司法等权力,使他成为疗养院中真正发挥医疗效果的核心人物(但这一点又是医学在弗洛伊德之前不想也不敢承认的)。
六 恶痛与化身
七 福柯的写作风格问题
八 阿尔都塞的见证
二版自序
第一部
第一章 《疯人船》
麻风的位置首先由性病接替。
在闹剧和傻瓜讽世剧里,“疯子”、“呆子”或“傻瓜”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他不再是一个位于边缘、既熟悉又可笑的侧影;它现在取得了剧场里的中心位置,就像一位真理的掌握者——他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和那些在故事和讽刺诗里头,被疯狂所玩弄的人物,既互补又相反。如果说疯狂使得每个人都迷失在他的盲目里,那么,反过来说,疯子就可以为每一个人提醒他的真相;在一个人人欺人又自欺的喜剧里,他是二次度的喜剧,骗局之骗局;他的傻言傻语,一点也没有理性的外貌,却说出了理性的语言,他的诙谐点醒人的可笑:他向情人说明爱情,向年轻人说明生命的真谛,为傲慢者、蛮横之徒以及骗子诉说事物平凡的现实。
疯狂以嘲弄接替了死亡和死亡的严肃性。
格里尔怪面,当时它有教训意味,说明在欲望者身上,灵魂如何变成兽性的俘虏;这些被安放在怪物肚子上的怪诞面孔,乃是一种柏拉图式的伟大隐喻,它揭发精神如何堕落于原罪的疯狂之中。然而,到了15世纪,原来象征人类疯狂的格里尔怪面,却演变为不计其数的《[圣安东尼的]诱惑》画作中最受重用的形象之一。……现在格里尔怪面代表的是成为“圣徒之诱惑”疯狂:它其中所有的不可能、空想、非人性,它其中所有的反自然,无理智之物在地面上的蠢动,这一切,带给它一股奇特的力量。对于15世纪的人来说,他那梦中甚至会令人害怕的自由,他心驰神往之时所出现的幻想,比起肉体可欲的实在,具有更强大的吸引力。
中世纪期间,疯狂被定位为一种恶德。……疯狂名列主宰人类灵魂的邪恶军队之列,或是所谓的十二个对立德行之中:亦即信仰与偶像崇拜、希望与失望、慈善与坚吝、贞洁与好色、谨慎与疯狂、耐性与怒气、温柔与严厉、协调与争端、遵从与叛逆、坚忍与浮动。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疯狂脱离过去卑微的地位,占据[恶德]首位。
当然,疯狂吸引人,但它[在此]没有蛊惑力。它管辖着世上所有简单、欢乐、轻松的事物。是它使得人、神得以“纵情欢乐”,是它生下了“天才、青春、酒神巴库斯、泉神西连以及这位和蔼的守园人”。在它之中,一切都只是灿烂的表面:没有缜密不宜的谜题。
疯狂在此并不和世界及其隐藏形式相关,而是和人、人的弱点、梦想和幻象相关。
人的精神,就其有限性来说,与其说是大光明的一个小火花,不如说是阴影的一块片段。他有限的知性,不能看到表象中只有过渡性和局部性的真理;他的疯狂只能发现事物的反面,黑暗面,和它与真相间的直接抵触。把自己提升到上帝的高度,意思是说,人不只要自我超越,而且还要尽全力摆脱其本质上的弱点,一跃而超脱世间事物和其神圣本质之间的对立;因为在表象中闪现的真相,并不是反照,而是残酷的矛盾。
谁不知道,在疯狂和自由精神的快活高尚之间,在最高的德性和不正常的德性,两者的效果之中,具有难以觉察的邻近关系!
妄自尊大的疯狂。在这里,疯子并不和文学提供的模范认同;他认同的是他本人。借由他对自己的想象性赞同,他自以为拥有他实际 上欠缺的一切品质、美德或力量。
第二章 大禁闭
在英国,监禁的起源更为久远。1575年的一条同时有关“惩罚流浪汉和协助穷人”的法案,规定每郡至少设立一座惩戒所。
1963年,由罗马教廷授意写成的一部著作,十分天真地发表了以上的论证。该文在17世纪末被译成法语,题名《废除行乞》。文中作者区分好穷人和坏穷人,认为前者是耶稣基督的穷人,后者则是魔鬼的穷人。两者都见证了监禁的功用:对于前者,原因在于他们全以感谢之情,接受当局的一切免费赐予:“他们耐心、谦虚、卑微,满足于现状和管理部门所给予的救援,为此,他们感谢上帝”;至于魔鬼的穷人,他们的确不满收容总署,不满监禁中的束缚:“他们是善良秩序之敌、懒人、说谎的骗子、醉鬼、寡廉鲜耻,他们只能说着他们魔鬼教父的语言,对教导者和主管们大加诅咒。”
丹尼尔·笛福指出,由于贫民习艺所在竞争上大占优势,结果造成虽然有意减少某一地区的穷人,却又会在另一地区制造出穷人;“这是用剥夺另一个人来供应某人,让流浪汉占去一个诚实人的位置,强迫他去另寻工作,才得以养家糊口。”
1871年,甚至让囚犯代替马匹,从早上五点至晚上八点,轮流接班,汲取井水:这项奇特的工作来自什么样的动机呢?是因为经济上的考虑,或单单只是要使囚徒有事可做呢?……“
不论是对天语教会或新教国家,监禁在它的专制模式之下,代表一则社会幸福的神话:公安秩序对宗教的原则完全透明,而宗教的要求,将在治安规定以及宗教所可能具备的束缚中无限满足。在这些体制中,隐藏着一个企图。它要证明秩序和美德可以完美配合。在这个意义下,”禁闭“同时隐藏着一则城邦的形而上学和一则宗教性的政策;禁闭作为一种暴虐性综合的努力,乃处于上帝的乐园和失乐之人所造的城市之间。
疯狂便被强迫脱离想象中的自由,而这样的自由,曾让它在文艺复兴时代的天空下不断地增长。不久之前,它还在光天化日下自我辩论:那就是《李尔王》和《堂·吉诃德》。
第三章 惩戒与矫正
这些体验,我们可以概述说它们触及所有范围:比如性欲和布尔乔亚家庭组织的关系,比如亵渎神圣和新宗教仪式及神圣概念间的关系,比如放荡无羁,也就是自由思想和激情的体系之间正在建立的新关系。这三个体验领域和疯狂一起,在监禁的空间之中,形成一个同质的世界。
令人感到奇特的是,允许惩罚和治疗之间的混淆,允许把处罚和治疗的手势几近一致化处理,正是理性主义。
巴黎警察总长具有绝对的权力,可以不经法定程序,逮捕所有犯下公开放荡行为的人,直到夏特莱刑事法庭做出当年无法上诉的判决为止。但,所有这些措施的施行条件是:丑闻是公开行为,或者家庭的利益可能为此遭到危害;重点其实在于保护祖产不受滥用败坏,或是防止祖产被移交到不合格者手上。
精神病理学将会很容易地重新发现犯罪和精神病混在一起,因为古典主义时期暗中进行的准备工作,早就已经把犯罪和精神病摆在一起了。
疯狂和不虔诚,两者间的差异令人难以察觉,或者说,无论如何,在实务上它们可以被当作一致,成为监禁的理由。
在对思想的镇压和言论的控制当中,监禁并不仅仅是惯常处罚的一种方便性变化。它有明确的意义,并且必须扮演一个非常特别的角色:借由道德约束之方,将受监人带回真理之路。
非理性之人乃是社会承认和孤立出来的一些典型:其中有放肆无度者、挥霍者、同性恋者、魔法师、自杀者、自由放荡者。非理性和社会规范之间的差距,开始成为衡量非理性的尺度。
在疯狂、神经质症、犯罪、社会适应不良之下,流动着某种共同的焦虑体验。
第四章 疯狂的体验
自从1783年以来就在伯利恒院行医的门罗曾将其中的大要提供给社区的调查委员会:“配合天气,病人最迟应在五月底放血;在放血以后,则服催吐药,每星期吃一次,连续数周。之后,我们就给他们催泻。在我之前,此法已施行多年,并由我父亲传授给我;我不认为有更好的疗法。”
柴齐亚斯在“痴呆”这个古老的范畴里,分出了层层下降的不同等级:首先是“傻子”,他们可以作证、立遗嘱、结婚,但不能成为教会人员,也不能负责职务,“因为他们就像接近青春期的小孩。”接着是真正的“痴呆”,他们不能负任何责任,其心智在理性阶段之下,像是小于七岁的儿童。至于“愚钝”,他们就像是石头一样,无权作任何法律行动,除了立遗嘱的可能之外,如果他们还有足够的辨识力,可以认得出自己的父母。
古典时代的疯狂置身于两种收容方式之中:狭义的医护院和监禁。
第五章 无理智者
在整个中世纪以及文艺复兴时代的漫长时间里,疯狂与邪恶有所关联,但邪恶那时的形式乃是想象中的超越性;从此以后,疯狂和邪恶之间的关联,就要通过一条更隐秘的道路:个人选择和恶意。
展示疯人无疑是一个中世纪的古老习惯。
对于古典主义而言,疯狂的终极状态,便是人不通过其他参考体系,没有任何救援可能,直接和其兽性产生关联。(兽性在此不是变形的巨力,而是人性的界限。贪得无厌像狼,狡猾像狮子……)
第二部
导言
一、疯狂的批判意识:这项意识承认疯狂,它是在合理的、深思熟虑的、道德性智慧的背景之中来标定疯狂。
二、疯狂的实践意识:摆脱在此既非辩证法的潜在力量,亦非其精湛技巧。
单纯批判的意识,认为他们只是偏航,现在又加上另一个意识,认为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意识便在一个毫无中介的教条主义中为自己找理由辩护——这个作为同时既是照明,亦是幽暗化。
三、疯狂的发言意识:它使人可以立即直接地,不借助任何知识便可说出:“那个人是个疯子。”
四、疯狂的分析意识:这是有关疯狂的形式、现象、显现模式的铺陈意识。
第一章 物种园中的疯人
疯狂的本性同时也就是它有用的智慧;它的存在理由便在于它理性如此接近,和理性一起形成一个不可分离的文本,在此文本之中,只能解读出自然所具有的目的性;要保持物种绵延不断,便需要爱情的疯狂;要有政治体制的良好秩序,则需要狂妄的野心;如果要创造财富,则需要无理智的贪婪。
阿诺德受洛克启发,认为可以由两个主要的精神官能来感知疯狂的可能性;有一种疯狂影响“意识”,也就是说,影响到意识内容元素的品质,以及这些元素可能具有的真实内容;另一种疯狂则影响“概念”,影响到建立它们的思考工作,以及其建筑结构上的真实。他以“意识性理智丧失”命名第一形态,其中包括癫狂性、无一致性、躁狂性和感觉性(即幻觉性)、心智失常。相反地,当疯狂的混乱出现于概念中时,便有九种不同的呈现面向:幻觉、奇想、怪异、冲动、诡计、激奋、疑病症、欲望上的疯狂和激情上的疯狂。它们是爱情、嫉妒、贪婪、愤世嫉俗、高傲、暴躁易怒、多疑、害羞、耻辱、忧愁、绝望、迷信、怀旧、嫌恶、狂热的疯狂。……当疯狂体验想要和真实的人重新会合的时候,它遭遇到的便是道德。
第二章 谵妄的超越性
整个法学传统都认为疯子无辜。
到了18世纪末,月亮疯和一个世纪多以前一样,处于相同的地位:“不可能进行理性的质疑。”然而这时风格已完全不同,它比较不是宇宙力量的表达,而是人体某种特殊敏感性的征象。
语言便是疯狂最初和最终的结构。
疯狂的特性非常接近梦,这是古典时代的恒常主题之一。
梦欺骗人;它导致混淆;它是虚幻的。然而它并不犯错。也就是这一点,疯狂不只是一种清醒的梦,因为错误,它超溢出梦的范围。
柴齐亚斯说心神丧失——这里他意味着最属一般意义下的疯狂——“在于智识无法辨别真伪。”
盲目:这是和古典疯狂的本质最为接近的字眼之一。
第三章 疯狂诸形象
Ⅰ心神丧失类
在某种意义上,在所有精神疾病中最接近疯狂本质的,一直是心神丧失。但那是一般性的疯狂——这是疯狂中所能具有的一切否定性感受:混乱、思想解体、错误、幻象、非理智和非真相。
Ⅱ躁狂和忧郁
这些妄想性的主题仍是孤立的,不危害理性的整体。
Ⅲ歇斯底里和疑病症
第四章 医生和病人
运动疗法因为可以带来变化,被用来治疗忧郁症,又因为它可以建立规律,被人运用于躁狂症。
治疗技术,即使在最具想象张力的物理象征上——一方面是强化和回复运动,另一方面则是净化和浸泡——都秘密地遵从这两个基本主题;同时要使主体回复到原初的纯洁,又要使它摆脱纯粹的主观性,对它进行世界的启蒙;消灭使其异化于自身的非存有,并使它重新向外在世界的饱满、存有的坚定真理开放。
第三部
导言
第一章 大恐惧
18世纪中期,短短数年之间,突然出现某种恐惧。……人们那时说是一种监狱热病……中古恐怖的巨大形象再度出现,以恐惧感的隐喻,产生再一次的惊慌。收容所不再只是城市一旁的麻风病院;它现在是站在城市面前的麻风病本身:“国家身上的可怕溃疡,广大、深沉、血脓的溃疡,只有掉头不看才能想象。在四百朵阿斯之外,就可闻到其中发散的气息,它和其他一切一样,都能令您了解您正在接近一座拘留所、一个堕落和不幸的收容所。”
这时盛行着一种“腐烂”的混含意象,它同时关系着道德腐败和肉体的溃烂,支配着人们对受监者的厌恶和怜悯感受。
如果科学的进步会消除错误,它却会同时传播研究的爱好,甚至研究狂;书斋生活、抽象思辨、精神持续激动,却没有身体运动,它们都可能造成最不幸的后果。
“什么样的时代,就会有什么样的精神失常。”
在18世纪时,形成这种环境的却是财富和进步:“危险或不卫生的职业,居住于人口过多或不健康的市中心”,各式各样的毒害;“如果人们现在于这些一般性恶劣条件之上,再加上一些穷困对道德所发挥的深刻败坏影响、教育上的缺失、缺乏远见、滥饮和性交过度、食物不足等,我们便能了解可能破坏贫困阶级体质的复杂环境。”
第二章 新的划分
是因为人们开始害怕疯人,所以才把他们移走和孤立开来?或是正好相反,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个独立的形象,占据了一个自主性的位置,人们才开始对他们产生惧怕?
狂怒这一项的内容包括所有对他人行使的暴力,所有的死亡威胁,以及甚至会反过来危害自己的狂乱……痴呆也包含致命的危险,形式却是不同;痴呆者既无能力维生,亦无能力回应生存的要求;他是被动地等待死亡宰割——这不是暴力,只是单纯地缺乏维生能力(拒绝进食被认为是痴呆最明显的征象)。
由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一切便都建立了起来:首先是监禁体制,而最初的疯人疗养院便由此而出;因为这个现象,也产生了一种好奇心——不久之后它会变成怜悯,再过来则成为人道主义和社会关怀——使得匹奈和突克得以出现;他们则引起大型改革运动——调查团、大型疗养院的设立;艾斯基洛时代终于得以由此展开,而这也使疯狂医药科学的幸福时代得以来临。
在19世纪初,令人感到愤恨的是,疯人的待遇居然没有比民事或国家囚徒更好;整个18世纪,人们强调的观点则是受监人的待遇应该要比被人和疯子混在一起更好。
疯子并不是监禁体制最无辜的第一个受害者,但它却是那禁闭它的力量的最隐晦、最易见、最坚持的象征。
先是监禁,以便随后能够“送到岛上去”;重点在于如何强迫一群活动人口移民国外,以便开拓海外殖民地领土;监禁体制变成了一个人口集中区,先把移民聚集起来,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们遣送到特定地区。
某一数量的穷困不可能抹除——一直到世界末日为止,某种贫穷会像宿命一样,伴随任何形式的社会,甚至是充分就业、没有闲人的社会:“在一个治理良好的国家里,唯一的穷人是那些生来如此,或是因为意外而堕入其中的人。”
唯一合理的对策将是:让这群人口重新流入生产通路,并把他们分配在人力最稀少的地点。如何善用穷人、流浪汉、各式各样的流放者和移民,乃是如何在民族竞争中致富的秘诀之一……
“如果所有活过的人都有坟墓,那么为了得到耕地,总会有必要翻倒这些贫瘠的遗址,搅动死者的骨灰,才能供养活人。”
到了18世纪……“健壮的穷人”和“生病的穷人”,其差别不只在于他们穷困悲惨的程度,也在于他们的穷困本质。能工作的穷人是社会的正面因子,即使人们疏忽了,不知道从中取得利益:“不幸可以被当作一种工具、一项潜力,因为不幸并未奔去不幸者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可以为国家的利益服务,甚至可以对那位被迫运用这些力量的个人有利。”相反地,病人则是一个无用的负担,他代表“被动、惰性、否定”的因素——他在社会中只能扮演纯消费者的角色:“穷困是一种有价值的负担;如果我把它系在机器上,它可以使机器转动;疾病是一团无法为人掌握的质量、我们只有支撑它或是抛开它,它经常造成妨碍,却是永远无所助益。”因此,我们解开古老救济观念中,被人混成一团的事物:一方面是正面的穷困,另一方面则是疾病的重担。
经济学者和自由派人士认为社会责任指的应该是社会人的责任,而非社会本身的责任。
“这是为什么,由爱和友谊团结一致的家人,他们的援助,总是最首先、最关切、最有力的援助……然而……救援是来自远方,它的价值便越少,而且进行援助的人越会觉得负担沉重。”
“事实上,医院中没有纯粹的疾病。”就好像监禁措施最终是贫穷的创造者,医院也是疾病的创造者。
第三章 论自由的良好使用
“不幸所可能接受到的温情、安慰,全是来自明智和慰人的怜悯,上述的漫不经心却和怜悯之情十分遥远……如果我们真的有意愿拯救悲惨,那么我们会同时接受显露出贬低人性的作为吗?”
这个独立的微观世界,就像是社会的倒影:邪恶、拘束和惩罚,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构成人之幸福的美德、自由和报偿。
自由不只具有商品价值,它还有道德价值,应以美德获取。囚犯因此处在两个整体的交叉点:其中一个纯属经济面,由工作、产品和其奖偿构成;另一个纯属道德,由美德、监视和补偿构成。当两者相吻合时,也就是说,一项完美的工作也具有纯粹德行时,受监人便可获得自由。
人们对儿童自然生出的同情,乃是一种正面的吸引;但在面对疯子的时候,怜悯很快便会被恐怖所平衡,甚至抹消,因为人面对的是一个陷入暴戾和狂怒的怪异存在:“我们面对这种令人心碎的景象,可以说是被迫逃开:在他们的脸孔和躯体上,带着遗忘理性的丑恶标志;而且,由于人们会对他们的暴戾心生惧怕,使得所有没有义务支持疯子的人远离他们。”
解放形式:
1、废除把疯狂和所有其他非理性形式相混淆的监禁体制。
2、建构专以医疗为目的之疗养院。
3、疯狂获得自我表达、受人倾听、以自己名义说话的权利。
4、疯狂被导入心理学主体之中,作为激情、暴力和罪行的真相。
5、承认疯狂在心理学真相上扮演的角色,并且认定它是无责任的决定机制。
保护结构:
1、为疯狂设计一个监禁体制,它不再是排除的场所,而是使疯狂显现其真相的有利地点。
2、把疯狂捕捉在一个不可逾越的空间之中,此地必须同时是它的显现处和治疗空间。
3、在疯狂的四周和上方,提炼出一个绝对的主体。他全由观看组成,而且使得疯狂成为客体。
4、把疯狂置入一个不协和的价值世界,以及自欺欺人的坏意识游戏之中。
5、以道德判断中的二分法要求去划分 疯狂的形态。
第四章 疗养院的诞生
“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各个分支,乃是可让精神失常者运用其心智的最有用主题。”
法律一直把精神错乱者当作未成年人看待;但这是一种由禁治产和财产托管所抽象定义的司法情境;这并不是人和人之间具体的关系模式。
匹奈心目中的医生角色,其作为,不是以疾病的客观定义或从其分类性诊断出发,而是要利用包含“家庭”、“权威”、“惩罚”和“爱情”的秘密威势;医生就是因为玩弄了这些威势,戴上了“父亲”和“审判者”的面具,才能走上这些突然而至的捷径,使得他的医疗能力被搁置一旁,成为几近魔术般的痊愈的操作者,并且获得了魔术师的形象;只要他看一眼,说说话,秘密的过失便会显现,而不合情理的自以为是也会消失,疯狂会遵从理性。
第五章 人类学圈环
从此之后,疯子既是完全自由,双是完全被排除在自由之外。
有关疯狂的思索当中,甚至在有关疯狂的医学分析之中,问题已不再是错误和非存有,而是存于真实决定机制中的自由:欲望和意志、决定论和责任、自动性和自发性。
疯狂现在说着一种人类学语言。它以模棱不定的基本态度,同时为现代世界瞄准娄个目标:疯狂令人不安的力量、人的真相和这个真相的丧失,并且,它的目标也因此包含了这个真相的真相。
第一,疯子揭开了人的基本真相:它把人化约为其原始欲望、简单机制和其肉体最急迫的决定作用。疯狂乃是人的历史、社会、心理、机体等层面的幼儿期。
反论:疯子揭开了人的终结真相:它显示出,激情、社会生活、所有和不识疯狂的原始自然相远离者,可以把人推到什么境地里去。
第二,疯狂在人身上运作的是一种非时间性的切割:它所划分的,并非时间,而是空间;它在人之自由的发展过程中,既不上溯,亦不下降;它显示自由的中断,显示出它深陷于肉体的决定机制之下。
反论:疯狂与一般肉体疾病有所不同,因为它显示出一个在这些疾病中不会出现的真相:它使得一个内在世界得以突然显现。
第三,疯人的无辜保证,来自这个心理内容的力量和密度。
反论:一个行为的疯狂程度,正是因为永远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将它说尽,所以必须受到审判。
第四,既然人在疯狂之中展露了他的真相,那么痊愈就必须以他的真相为出发点,甚至以他的疯狂为基础,才有可能。
反论:疯狂所暴露的人性真相,和人的社会与道德真相产生立即的矛盾。
附录
注解 收容总署史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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