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少,玉米被折磨得死在地里,只有野草的生命十分顽强,在玉米地里蔓延着。
大片倒下的、死去的玉米,对村民们来说并不可惜。主要的是,村民们并不是以玉米为主食的,夏天里成熟的玉米被粮食贩子收走,运到村民们没有一点儿概念的工厂里被发酵制作成酒精,或者是干脆制成玉米糖浆。玉米非常廉价,一季的收成并不多,村民们并不指望靠着这一点儿钱过活。况且,我们常常经历夏天的干旱,经历玉米地的颗粒无收,我们早已习惯了。
但夜里常常会降下露水,除此之外,黑夜还会送给我们什么呢?也许是野鬼们的篝火晚会,黄色的火苗在林子里跳动着,吓到晚上外出的人,比如医生或不得不去别人家里要账的,因为白天村民们都不在家,有的去工厂上班了,更多的是在地里闲聊,一锄头一锄头慢慢地挥着,把有着过强生命力的野草铲除干净。 只有到暮色降临后,村民们才会慢腾腾地拖着锄头回到家里,从炎热的、满是土气、草籽儿的庄稼地回来,用冷水冲澡,冲去身上阳光的热度,冲去腌臜的土。妻子们这时才收拾干净去做饭,到吃晚饭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就在这饥饿和疲惫的一小会儿里,收账的人已经来了。他们从兜里掏出记账的本,一五一十告诉主人应该交还多少欠账,名目不过是肥料钱、种子钱等等。主人由于饥饿,由于家里的粮食紧紧的,刚好只够家人吃到下个收麦的季节,以致于不想留客人用晚饭,很有可能他们已经在家里吃过了,听完账单后爽快地付账,把这些人打发走。
由于玉米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的一点儿收入,大家的钱包都紧紧地揣在怀里,不肯轻易掏出一个硬币付给商店的老板。于是所有的商品都被忘在橱窗里静静地腐烂,到最后,那些味道使村民们昏昏雨水,使所有的猪和会下蛋的母鸡都病倒了。
只有孩子们还没有一点儿忧愁,不知道接下来的冬天有多难过。他们在房子里、街道上、林子里舞动着天使般小小的身躯,晃着晃着无忧无虑的小脑袋,成天地念祈祷文打发时间。那是家长们教给孩子们的,希望借着他们纯洁的声音,叫上天听到,对村民们心生怜悯。
一天夜里,忽然刮起了大风,人人都以为将要下雨。我们高兴地睡不着觉。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下下来的不是雨,而是硬生生的、闪着诡异光泽的金属颗粒。
后来,我们把这些东西拿到灯下,才发现,那是些金子的碎块儿。可能是有一架运输着黄金的飞机在半空中失落了货物吧,我们这样推测到。但无论是怎样的假设,都不足够掩盖我们的兴奋,是啊,这些铺满院子的金粒,将会使我们终生不用劳动或者是去种庄稼。
村民们在第二天早上兴冲冲地收拾行李,离开这个村子。因为我们这儿很偏远,这么多值钱的金子,只有到繁华的城市才能显出它们的价值。
我们在经过每个村子和城市的时候,都告诉那里的人,其实也是不得不告诉他们,因为在车子上撂着的麻袋里装的都是金粒,而为了免得被他们打劫,村民们只好将这个消息如实相告。我们告诉所有的遇见的人们,在我们的家乡,也就是乘坐火车到Q镇下车的地方,那儿的土地上到处都铺满了金子。这不是什么象征性的金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下了火车,往村子里走上两公里,弯弯腰,就能往你的口袋里装大把大把的金子。而我们如此热心地告诉他们,无非是由于那儿金子的碎粒到处都是,以致于我们的庄稼地已经完全废弃了,这也是为什么村民们这样坚决地离开家乡的原因,没有食物出产的土地,是不能够住人的,尽管那里铺满了黄金。金粒已经深深地陷进玉米地里,代替了本来在这个夏天成熟的玉米的金黄。那儿好像变成了黄金的沙漠,河里的水都不再流动。
人们都坐火车赶往Q镇,甚至到了后来,都没有火车司机了,捷足先登的人都尽可能地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黄金回家。但那儿仍然铺满了黄金,因为被我们拿走的不值一提。所有的人都疯狂地想着Q镇,想着那儿铺满地面的黄金,尽管不再有火车通往那里。人们只好徒步往Q镇走去。供应出来的食物少了很多,因为不得不成天卖力种地的、种蔬菜的、种水果的,都想着丢下自己的工作,到Q镇捡黄金。
国家崩溃了。不得不出动军队到Q镇把守着,禁止任何没有省长许可的人进入。黄金归了国家。还没有获得属于自己那份儿黄金的人们仍还在想着黄金,他们常常在梦里弥补现实中无法到达Q镇的遗憾。而这样的人是很多的。他们甚至开始仇视我们这些早早地拥有了黄金的人,我们只好一边在享受着黄金带来的方便,一边暗地里感叹他们获得消息时候太晚,被官方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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