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在床上醒来时，二姐正在一旁看书。她和大姐二姐一个屋子，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三个人横着一溜儿地睡过去。
隔壁屋子是父亲母亲和弟弟。三儿这间屋子里，刚刚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二姐就一屁股坐在床上，胳膊拿着书坐在书桌前，看得入迷，腿一晃一晃地，把三儿摇醒了。
她眯着眼睛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找昨天晚上写的遗书，摸了一圈没有摸到，瞬间睡意全无，完全清醒。
她的脑袋嗖嗖嗖地开始运转，首先排除的是母亲，她知道任凭母亲那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轻地把她抱上床去，铁定一看到坐在地上的她，就是一顿吼。而父亲睡觉向来很死，也没有晚上起床的习惯。二姐对谁都冷淡，估计都懒得管她，只能是大姐了。
一番推测完毕，三儿下床去找大姐。大姐正把热乎乎的窝头往桌子上端呢，一见三儿，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三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从大姐端着的盘子里拿起一个窝头就开始啃。大姐爱怜地摸摸了三儿的头，一下又一下，一切情感，都在这个温柔的抚摸里了。三儿心里暖暖的，就像有股力量，从头顶那只粗糙的手，注入到她的身体里，她两下啃完窝头，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这是三儿最煎熬的一个上午，她语言时常带刺，还最爱捉弄人，班里朋友本来就少，阿玉已算是最为亲近的朋友，现在，她又成了连朋友都背叛的人了。
三儿推开教室门，第一次感觉从门口走到座位的那段距离那么漫长，她能明显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里掺杂着震惊疑惑和幸灾乐祸。她坐在座位上，隐隐听到有同学在后面小声提起她的名字，还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有人甚至明着喊着“小偷”、“小偷”，想惹怒三儿，拿她逗笑。三儿装作没听见，头都不回。
三儿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她正杵着脑袋发呆时，不经意瞥见窗外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大姐和裴若宣，一前一后地向教室走来。
十七岁的大姐不擅于在人前说话，和一脸横肉的科学老师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科学老师瞪着眼瞅着她。裴若宣接过话茬，温和地解释着，表情坚定，带着恭敬的笑容，金属边眼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一会儿，老师把三儿和阿玉都叫了出去，全班同学好奇地向窗外张望着。
“三儿真不是那种孩子，请您一定再问问，真是麻烦您了。”三儿一出门，裴若宣最后的这句话飘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心头一颤。
“三儿，你真没拿？”老师黑着脸问。三儿眼睛瞪大，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玉，那你说，是你借给她的么？”老师问阿玉，表情掺杂着一丝不耐烦。阿玉憋得五官扭曲，眼泪在眼眶打转。
“阿玉，莫怕，大家都知道你是好孩子，谁都有忘记事情的时候。”裴若宣蹲下去，拍拍阿玉的肩膀，然后继续说，“现在还有机会呢，三儿不会怪你的。我猜你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昨天回去了也吃不下饭，睡觉也睡不好？放心吧，说出来，就会好受很多了。”
阿玉在他鼓励的眼神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缓慢而迟钝地点了点头，转头对着三儿说：“对……对不起，三儿，都怪我……”
三儿也哇哇大哭起来，昨天被误解没哭，被羞辱没哭，被骂没哭，当有人为她出头时，积累的委屈就在那一瞬间爆发。
大姐温柔地抱着三儿，另一只胳膊揽过阿玉，轻轻拍打着他们的后背，让她们重归于好。
三儿下巴搭在大姐的肩膀上，透过湿润的睫毛，看见站在旁边的裴若宣，在一片阳光里，眯起眼睛，嘴角上扬，温柔而鼓励地冲她笑。三儿眼睛一眨也不眨，心跳得飞快，一点一点地把那个温暖的笑容，珍藏进记忆里。
晚上睡觉时，三儿窝进大姐的怀里，听大姐给她讲，白天他们干活时，她是如何带着一半倾诉，一半请求帮助，对着裴若宣说了这件事情，裴若宣又是如何和大姐在路上组织语言，如何想为自己的妹妹找回公道。
“三儿，下次这种事情，就算不敢跟咱妈说，偷偷跟姐说行不？”大姐用手指绕着三儿的头发，温柔地开口。
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打心眼里感谢大姐。她心想，即使是母亲相信了自己，也愿意去学校为三儿讨公道，母亲那泼辣的性格，保准跟犟脾气的科学老师怼上，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三儿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不恭敬，拧了自己胳膊两下惩罚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她很快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自己成为一个城里的小姑娘，不再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而是梳着整整齐齐的麻花辫，背着一个色彩鲜艳的书包，走在干净的街道上，另一边，裴若宣牵着她的手，送她上学去，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三儿累了，裴若宣就一把抱起她，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这是个寡淡的梦，但是从来没有人送过三儿上学，这件对别人来说是芝麻大的事情，竟让三儿在梦里笑出声来。
这件事情过后，大姐和裴若宣走得更近了，早早干完活的时候，他们俩就坐在田坎上聊天，两个人中间的距离从一开始的一米远，到最后的几乎要挨上。
裴若宣喜欢这个心思细腻、内敛勤劳的姑娘，他最喜欢逗她笑。大姐笑起来时，会有两抹绯红飘上两颊，酒窝调皮地显现出来。她会赶紧害羞地捂着嘴巴，不露出一颗牙齿，眼里明亮，像水一样。十七岁的大姐，美却不自知。
有时候，裴若宣会感觉他们像老夫老妻，一起跟在三儿父亲身后耕种，一起吃三儿母亲送来的饭。他们拥有着同样一份安静和隐忍，同样一份善良和温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