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的归宿

弟弟从兰州打电话：“姐，我给你捎一只狗回来。”

“为什么要捎狗。”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怕狗，弟弟应该知道。

不顾长途话费，我在电话里和弟弟聊了半天。才知道，原来前几天它们那下冰雹，雨很大，冰雹很猛，一只狗跑进了弟弟开的餐厅，全身都被浇了个透。看它可怜，弟弟给它洗了澡，喂了吃的，晚上将它留在了餐厅。

第二天，天气晴暖。弟弟早早起来给狗喂了火腿，半个饼子。然后，打开门，让它赶快离开。

一个餐厅里养只狗，是会影响生意的。弟弟开得餐厅，是一家人安身立命之本，他不敢冒这个险。

门打开了，狗怎么也不愿意走。弟弟一次次赶，它终于恋恋不舍走了，但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蹲在门外的角落，不挪一步，怎么赶都不走，等到了晚上弟弟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它从角落里连蹦带跳跑进来，蹲在弟弟的脚边，“嗷嗷”叫着，像是一个诉苦的孩子。

弟弟看到狗这样，受不了了，连忙找来吃的喂它。

就这样一连十几天，每天晚上小狗回来，早上出去，蹲在门口，哪都不去。有时有它的同类成群从它身边走过，它抬眼看看，又低下头，继续待在那儿。最多就是在方圆一百米处转转。

虽然弟弟很小心，但是客人还是在食物里发现了一根狗毛，弟弟再三给人家赔礼道歉，免了单，才将人家打发走。还有一次，因为下雨，狗竟然中午跑回来了，吃饭的客人“哗”一下散了一半。

弟弟说，不能再养了，餐厅生意已经受了影响了。于是，弟弟把它送给了朋友。可是，因为太近，每次送走，狗都自己跑回来，待在餐厅门口，仍旧像个孩子一样“嗷嗷”叫个不停，直叫得左邻右舍都烦了，叫得弟弟心乱如麻。

弟弟说：“它就喜欢跟着我，有时我在街上出去买东西，他也跟着我，走多远都丢不了。”

“你从小就有狗缘。”我笑。真的，我们家曾经养过好几条狗，每条狗都是弟弟亲密的伙伴。而我不行，我对狗只有怕，我不喜欢它那毛茸茸的毛，我猜想，那下面肯定养着一只只肥头大耳的虱子，会爬上我的身子，咬得我满身是包。

万般无奈，弟弟决定将狗送回来。我知道，狗是完全可以扔掉的，但弟弟菩萨心肠，他从小喜欢小动物，小时候过年杀个鸡啊、猪啊，他都要哭鼻子。为此还被老爸训斥，说他“没出息。”他养了它，怎么舍得让它再次流落街头。

给人家说了好多好话，弟弟把狗从班车上捎了回来。只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它的毛像云朵一样洁白，它的耳朵是竖立起来的，像两朵小花，鼻子小而精巧，它的模样是秀丽的。真得，它的模样完全可以用秀丽这个词。弟弟说，它叫博美，它不是普通的狗，它的智商有三四岁孩子的智商。

我给它洗澡，喂它食物，仅仅半天，它就不咬我了，很顺从跟在我后面。儿子逗它玩，它很配合，玩得很开心。我们全家都喜欢上了它，带它去打了疫苗，给它买了一套牛仔衣，嘿，它帅气极了。

可是，还没等高兴几天，我就发现问题来了。楼房这东西真不适合养小动物，把它放在卫生间，原本狭窄的空间更小，而且随着气温上升，虽然每天窗子一直开着，但是里面味道越来越难闻。

我想着把它从房间里移出来，放在后院，因为我们是最后一栋楼，后院再没有了住户。我想着只要每天记着打扫卫生，应该没多大问题。但是，白天很安静的它，到了晚上“汪汪”个不停，挠得四邻不安，我在邻居还没有“抗议”之前，赶紧把它牵了回来。

仅仅养了一周，我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其实有了它这几天，儿子爱看动画片、玩手机的毛病都改变了许多，因为他一回家做完作业就带着狗玩。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留它了。

我把它带回了老家。它一回去，就在院子里撒欢，没有任何的生疏，好像这儿曾经就是它的家。我的老爸、老妈也高兴的眉开眼笑。老妈说：“你们都不在家，我和你爸一天孤单的慌，有它就好了。”村庄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太多的年轻人已经留在了城市，或贫穷或富有，却都在那里扎下了根，村庄已经被他们遗忘了。

再给老妈打电话，话题当然少不了狗，老妈说：“它活得可滋润了，整个村庄都是它的乐园，村子里那些鸡啊、狗啊、猫啊都是它的亲密伙伴。”

我终于不再担心它了。我知道在我们村庄，不论它流落在谁家，人家都会赏它一口饭吃，那饭或许是一个玉米饼，也或许是一个黑面馒头，但是它们，正是它的肠胃所需要的。而田间地头，别人家的柴垛，甚至于田间的一棵玉米下，都可以是它休息的地方，停泊的港湾。它不仅可以陪伴我年老的父母，它甚至可以帮助别人家看看凉晒的麦子，树上成熟的果子，或许帮农忙的主人看看小孩，而人们因此会更加的喜欢它，他们会夸赞它，丢一只没有肉的骨头给它，那个骨头吃得它满嘴涎水。因了这颗骨头，我想它会想起在城市里的生活。但是，我想如果让它选择，它还是会选择乡村生活，在城市里，它只讲究活着，而在乡村，它活得更加有价值和尊严，而价值和尊严，让它快乐。

我终于明白，原来一条狗的归宿在乡村。

李娟，甘肃庆阳人，有200余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小说集《子午岭的天空》将于近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