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不曾改过名字,连别称,也一直用着“锦官城”或“蓉”字。在这城中正中间的,是老皇城。保路运动以后,这皇城里的人儿大抵都意识到自己的命不久矣,闻声“中华民国”之名号后,纷纷逃难而去。
在皇城东南角,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名曰“东御街”,此街尽头,是九龙巷,如今这里高楼林立,是成都市乃至整个中国西南地区最核心的地段,可在几十年前,这里仍被叫做“安乐寺”。说是寺,实则为一个大市场罢了。只不过这市场,从原本的销货行纪,逐步变成了期货金融投机市场罢了。咱们的故事,从这儿开始。各位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注:本故事在融合史料及民间传说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展,故含有较多虚构内容。敬请谅解,毋纠细枝,勿考末节。
第1章
民国不相信爱情
成都城的柿子园,本是最讨男人欢心的地方。怎知民国之初,社风骤变,世人开化,这柿子园,自此也改名为了“新化街”。然而人的秉性,是难以更变的,更何况是这延续了千年的“传统”呢?早有诗曰:
锦官城东多水楼,蜀姬酒楼消客愁。
醉来忘却家山道,劝君莫作锦城游。
新当政者们自然也没有彻底改变这秉性。成都当局开办了“济良所”以收容妓女,教她们“自尊”、识字、计算,希望她们变成正经娴媛。只可惜这并没有强迫性,仅依女子们“自行选择”。仍留下从事原行业的,便要给政府一份“花捐税”。当地报纸曾经讽刺道:“公家保护因抽税,龟鸨居然作店商”。因而许多女子,仍面临着被诱拐或强迫卖身的危险。虽地方报纸记者对此揭露报道不穷不断,拐骗事件仍层出不穷。
这年的春末,西御街上的隆兴茶馆,一名女子,正在饮茶,她不时抬头望望街边。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只见她头披大卷齐肩发,脸上架着的金边墨镜,并未遮住她俊俏的鼻梁,最是勾人的是那红艳的嘴唇。她身着墨绿色蜀地出产的锦缎镶花边旗袍,腰身极窄,即便坐着,也看得出紧致的曲线,又近乎无袖,更突出了一双光光的玉臂。旗袍右襟开缝,下身开叉却不高,但不妨露出净滑的小腿,脚面和脚径处,画着桃红的花儿。足上蹬着木底高后跟的时髦屧鞋,撒发着阵阵芬芳。
店里伙计走来,给她添水:“水姐儿,您还有什么吩咐嘛?”
“忙你的去,少来讨嫌。”她轻巧的迸出几个字,像是驱人,又似嗔怒。
这个女子名叫水蝶。
水蝶是个穷人家的孩子,约莫七岁那年,被父母卖到了地主家作丫环,好在她生得无比俊俏,又会讨喜,老爷太太都对她不错。到了十五岁那年,水蝶更是出水芙蓉,惹得家里大少爷分外眼馋。水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宁可是个妾,也绝不再回到穷苦人家去。可谁知大少爷家的少奶奶但凭怎样都不愿意。这少奶奶家父乃是省上大官,主家也不敢惹,只好把水蝶赶出家门。没想到大少奶奶是个妒忌心极重之人,竟然差人将水蝶强行玷污。水蝶找到大少爷哭诉,不曾想大少爷嫌弃水蝶不是个干净之人,再也不愿见她了。水蝶自此死心,但她却不似一般女子出家断念,而是主动去了柿子园,当起了凡尘女子。水蝶巧言善辞,极会取悦男人,不久声名鹊起。她又善欲擒故纵,不知多少官爵大阔拜倒裙下。
20岁那年,她所在的霞霄院,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名叫春藻。
春藻也只有十五六岁,与她不同的是,春藻是完全被人“诱拐”而来。春藻是中原人,家里父亲不在,继父屡屡虐待她,本已够不幸,却偏偏又被北京的赵三嫂盯上了。这赵三嫂是北方极有名气的“拐子王”。从妇女到小孩,只要肯开价,皆可满足你的要求。赵三嫂行事低调,几乎从不露面,且许多人家养的孩子都有了感情,买的女人都成了母亲,有些当官者,甚至都需她三嫂给自己弄些姑娘。故而张三嫂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没人能降服了她。
赵三嫂手底下小弟颇多,分为几堂。“诱拐堂”假装成走南闯北的商派漕帮,但见未涉事的年轻姑娘,便以大千世界或工作机会诱惑她们离开小村,带她们离开,一路吃喝伺候,殊不知这些姑娘都变成了他们的“屯货”,等待被卖出;“文拐堂”则是多由妇女组成,她们伪装成小商贩,且多为孩子喜好的捏泥人儿,吹糖饼之类。待发现目标之后,便驻扎在目标人家儿的街头巷尾,日日相见、熟络起来,取得信任,只待一日,人家因忙或疏忽,让孩子和她们落了单,便拐起孩子消失了;“童拐堂”更是可怕,专司有钱的人家儿。他们培养一批听话的孩童,送去主家当下人或是书童,陪着主家的儿子或公主。这些孩子经过训练,十分乖巧讨喜,和主家孩子玩得很好后,几个孩童结伴出去玩耍,主家甚至更加放心!但某一日,这孩子就会被拐进匪窟。这样的孩子会几经周折等到确认安全后,再由另一拨人负责敲诈,直到将主家财产勒索了十有八九,再把孩子送回;还有一类叫做“奸拐堂”此堂养着一帮“粘人儿”,都是些英武帅气的年轻男人,专门挑选年轻女子下手,有时甚至是巨室妾媵或长期不见丈夫的“活寡”。先是讨取她们的欢心,再说自己有个在其他城市的好工作机会,要带她离开这里,恋爱中昏头脑的女子,大都会信了。等到了那儿,确有人和他们的接头了,只不过看起来是来介绍工作,实际上是来“相物”的,看看这女子姿色究竟能卖多少价钱。不肖时日男子便去工作,可几日后,工钱没发他人就不见了,而女子自个身上又没有一点钱财,在新地界吃住用的甚至还有那男人的赊账。此时或有人来劝解女子,反正没脸回家了,不如先行下海。到了这田地,女子们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春藻性子十分刚烈,死也不从霞霄院掌事老鸨花姨母。可这花姨母岂是一般人?她手下专门治理姑娘们的“鬼婆”,使出来了一招“打猫不打人,梨花带血雨”,说明了些,就是把猫放进姑娘的裤裆,再用绳子紧紧扎住姑娘的裤腰和裤脚,让猫跑不出来,然后用鞭子抽打猫。这猫收了惊自然要用爪子四处乱挠,疼的春藻大叫。最恶的一点,是鬼婆们事先给姑娘穿好“私带”裹住姑娘下体私密处,以免被猫儿抓伤,影响接客。
春藻自此以后,像是没了魂儿一样,除了哭泣,就是任人摆布。这情形,直到花姨母年迈,而政府要求成都红灯区管治后,才有了变化。
水蝶看着颇感心疼。流落凡尘的女子,多是像春藻这样的无奈。又有几人能像她水蝶这样,还算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呢。但凡是仍能哭出来的女人,都是心还没死。在这儿,只有心死了,才能过的好日子。水蝶是个很仗义的女人,十分照顾这个妹妹。济良所一开,变把春藻送了进去。春藻很是感激,在里面学会了营生手段,出来后,还遇到了一名小裁缝,得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岂知天就是不随人愿,小裁缝带着她去公安局登记结婚时,竟被告知不可以。因为她进过济良所有备案,不是正经的女人,不能允许结婚。听闻此言的春藻崩溃了,选择了自杀。而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小裁缝,竟然也殉情了。
水蝶不知道自己何时还曾这样难过。但她却不是一般女子,这些年来,她积攒的人脉和财富,足以给她巨大的影响力。水蝶算是看清了这世道。仁善总要被欺。既然男人抵不了淫乐之欲,那我水蝶就靠控制男人去得到我要的世道!在让公安局长开除了那个不给春藻结婚许可证的小警察后,水蝶宣布离开这霞霄院,自立门户去了。
第一个跟着她走的是这些年的好姐妹金红桃。红桃是被一个叫赵文泉的“粘人儿”给“奸拐”来的。原本18岁的少女,被男人骗到这里卖给了一个人家作妾,不巧的是到了人家后,她发现已经怀了那男人的孩子。这主家自然不甘愿,但他们又极其好面子,于是对外只说妾室怀的孩子长的块,怕是要生下的是个早产儿之类的了。生孩子那天,根本无人管理红桃,出生的孩子缺氧厉害,发育也不太正常。红桃厌恶这家人,厌恶那男人,甚至也厌恶这孩子。孩子四岁那年,因肺病加之身体虚弱,终是走了。然而主家却因为担心“子去抛妻”会显得自己人脸面上不好看,宁是不给她自由。
红桃深知这家人好面子,竟专门做些“勾引”之事。靠着结识的几位老妈子介绍,去城里的“半掩门”(私密妓院)卖身。与其说是赚钱,不如说红桃是为了发泄。这样靠折磨自己报复他人。主家终于受不了,给了她自由身。红桃发觉自己已离不开这世道,便入了霞霄院。因为和水蝶性格相近,成了好姐妹,合称“月樵千金”。两人离开后,便在东门附近的一个大宅子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还有“月樵千金坊”的牌匾。
开张的第一日,水蝶请来了重庆的摄影师,给她俩拍了照片。这位师傅同旁的不同,原是留过洋的,经常能拿到国外新鲜的服饰和妆容修饰品。他拍出的照片,人儿都是瓜子小脸,柳眉大眼,肤若凝脂,唇带绯红。水蝶对红桃好。红桃对自己过去的日子很是回避,尤其是自己又生过孩子,小腹总比未有妊娠的女子松弛些。水蝶请了最好的文身师傅,沿着红桃的腹部纹理,勾画出一幅飞鸟的双翅,显得分外动人。
水蝶深知男人的各种喜好,所以没有谁能逃得出她纤细玉手的掌心。市税政司管花捐的一位官员,有个独特癖好,水蝶称之为“开运富足”。其实,就是这人喜欢大肚子的孕妇。且是怀胎到了七八个月的大肚子,认为孕妇能带来好运和富足。水蝶总能找到缺钱的人满足他,而这“花捐税”,就总能帮水蝶剩下不少。通常的妓女们,不敢太过招摇,而水蝶和桃红,硬是活出了女人极现代的模样。
就在此时,红桃和一个中年男人走来。水蝶见到他,起身微笑道:“大爷”。只见来的男人,面色红润,星目剑眉,络腮胡,颇有大将风范。“大爷”摆摆手道:“水姐儿有事差人叫我就是了,还请金姐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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