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大排档大多处于未开发的老城区,店外摆满桌椅,紧密的聚在一起,这些店除了名字其他并无太大区别,有时在外面摆烧烤架的生意会比支大锅炖肉的生意好,这主要取决于谁出摊早。晚上无聊时像我这样的青年就会叫上三五朋友找个熟悉的大排档吆喝打零工的孩子过来并郑重其事的点上一两件啤酒和几碟凉菜。如果来的早就能坐个靠马路的位置。大约八点往后大排档里里外外都会坐满,许多桌还要陆续添些凳子,因为有些孩子需要等晚自习下课后才能跳墙出来,往往这些孩子入座后会引来同桌的一阵哄笑,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店内则是干重活的中年人慢慢吃的地儿,一瓶劣质白酒加上一天的疲乏喝到十点左右就散场。这往后便是我们这些青年和一群孩子的侃大山的娱乐场所了。
“在小案板,就等你了。”
“来时候带盒烟,还没散场呢。”
“我一会就回去了,在外面吃饭呢。”电话里来来回回全是这类话,酒精催化后每个人的嗓门都会变大,极度想表现自己,生怕说的话不够洒脱被同桌或其他桌的人看扁。我也不例外,年轻的表现欲总是那么强烈,而许多莫名其妙的冲突也是因为这些表现欲的互相碰撞引起的。
我的酒量并不太好,喝太快总会闹出笑话,所以每次老是想着法子逃酒,这样我才能清醒到最后,但也让自己落下一个不老实爱逃酒的头衔。而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每周都会进行几次,也让我有幸认识了一位大排档怪客——张伟并从其他酒客嘴里听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傻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智商停留在三五岁左右,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张伟二十多的年纪也身高只有一米六,厚重的抬头纹加上满是泥土的衣服使张伟在街上异常亮眼,他的家人没有条件照顾他,只得任由他在街上乱窜,白天在街上拦车或者去县城周边搞点小破坏,即使是大货车张伟也敢冲过去用肉身拦住,换来一顿臭骂后就满意的跑开。小偷小摸的事更是不计其数,奇怪的是他做的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利己,更像是纯粹为了开心和排解寂寞,我的电瓶车钥匙也被他偷过扔进下水道,因为这种事张伟没少挨揍。一些心术不正的人还会自掏腰包给张伟烫头染发,搞些只有艺术作品里才能看到的奇怪发型,然后拍摄取乐,或者用白酒灌醉张伟看他摇摇晃晃跌倒在路边与自己的呕吐物共眠,更有甚者会拿张伟当枪使,用一盒烟交换让他去砸仇家的车,车主报警也无济于事,只能逮到张伟胖揍一顿解解心头的怒,后来张伟被打怕了,渐渐不做这种赔本勾当了。到了晚上他会出没在老城区的大排档街混吃混喝,每个店都会光顾,店家也见多不怪,只要他不乱搞便不去赶他,闲时还会像食客一样逗他几句,为繁忙的工作间隙找些活泼的气息。
不太聪明的张伟挨揍多了之后也找到了一套自己的社交技巧,见每个人都笑嘻嘻的喊声哥套近乎才讲出自己诉求,
“哥,你也在这啊,能不能让我吸口烟。”
“哥,我给你唱首歌你别打我。”
如果被喊的人心情好便会甩给他支烟或者一杯酒,跟他逗笑几句,张伟也会记住这桌,等散场后来吃点剩菜剩饭,碰见一些脾气暴的正有愁心事的客人张伟就要吃瘪了,客人会让他滚,这时张伟要是灰溜溜的走还能相安无事,最怕是同桌的又笑嘻嘻让他来,张伟没法会意只能小心翼翼的站在原地,想不出走还是留,这种情况大多是要挨上一脚的。“哥,你拿烟了没。”一个没注意张伟竟绕到我身旁,手里捏着半支烟和一瓶没开盖的崂山啤酒,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会很突然。
“还记得我不,张伟?”
“记得,记得,哥你最近干啥呢?好久没见你了。”
“上回在西关街我电瓶车钥匙是被你偷了吧?”我并没有搭他的话
“没……不是我了哥,真不是……没。”张伟眼神开始迷离,盯着我身后发呆,说话声音也变小了。“哥你别打我,不是我了,哥抽根烟吧,我有烟……刚买的,买烟的时候那个哥给了我瓶啤酒……我今晚喝了三瓶了……” 张伟从怀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金钟递向我,看起来的确是新的,还剩多半盒。朋友正在夸夸其谈,见到张伟突然出现有点不耐烦示意让我赶走张伟。
“记住我,这回不打你了,下回再偷我东西我就要打你了。滚吧”
“那哥你有打火机没,我火机点不着…… 那个哥给我摔了…… 你会修打火机不会啊哥。”张伟掏出一把散架的打火机零件让我看。
“能不能滚蛋,别让我跟你动手嗷,晦气玩意。”看起来张伟的样子已经惹到我朋友了“跟他有啥好说的直接让他滚就完了。”
“去其他桌找打火机,这没有。”我大声呵斥到,张伟怯怯的跑开了,在远处观望了一会钻进另一个大排档。
“这货前一段不是溜达到市区了?听说被车撞了,怎么还活着呢。”
“张伟命硬的很,跑的还快,一般车碰都碰不到他,上回我在小胡同撒尿的时候看见仨人堵着张伟要揍他,这小子连过三人直接跑不见了,我寻思要是给训练训练指不定能去残奥会当个运动员。”大家都被逗笑了,端起杯一饮而尽。酒桌上的话题总是稍纵即逝,一次小小的打断就能埋葬上一个话题。整条街都吵吵闹闹的,大家都有聊不完的话。唯独张伟只有那几句重复的话术,可能重复一整晚最好的结果只是得到一个用过的旧打火机。
当张伟到访的插曲快被我们忘记时,路中间传来一阵叫骂声,朋友拍拍我指着一辆出租车说:“你看,张伟又要挨揍了。“不知怎么他又犯起浑冲向路当中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破口大骂让他让开,张伟高展双臂挡在车头无动于衷,后座那位喝醉的乘客摸了摸自己的通红的大光头看见是张伟,下车揪起他的头发,直接一顿拳打脚踢招呼上,张伟既不反抗也不求饶,在地下蜷着等光头发泄完怒火。张伟挨揍的时候从不求饶而是一声不吭的把身体缩成一团,像个穿山甲,然后等个间隙飞一样的逃跑,关于万事不求人这个道理他应该花了很久才悟出来。光头大哥的拳脚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落在张伟身上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司机这才赶忙下车拉住光头大哥。张伟这小子刚刚还护着头奄奄一息的模样,察觉有人帮忙解围,连滚带爬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一溜烟跑出街口没了踪影。路两边喝酒的众人都回过头看这场闹剧,有为光头加油的有为张伟打气的。还有个老哥向司机发难“司机你那么高的个儿搁哪干嘛呢?能不能给点作用。“听见这句大家都被逗笑了,从始至终大排档老哥始终秉承着局外人娱乐至上的原则。光头大哥像打了胜仗一样点起一根烟满意的坐回车上消失在了夜色下。片刻后街道回到了之前的老样子,这场闹剧短暂的刺激了大伙的神经,也让今晚增添了些新乐趣。我想至少今晚张伟不会在这条街露面了。
“这回挨的不轻,张伟又能老实两天了。别想他了,活该玩意。”“我听那个光头骂骂咧咧的说打火机该摔你脸上,估计张伟想吸烟想魔怔了手里又没火,憋的犯浑了。来,干了。”我开始觉得无聊了,喝完杯中酒后编了个借口便从酒场溜走了。回家路上借着酒劲不免会胡思乱想,要是我把打火机借给他今晚会不会助他逃过这顿毒打,难道是我间接导致了张伟今晚会挨揍?想到这我不由笑出声来,相比那位向司机喊话的老哥我自知自己境界着实低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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