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歌》，在张爱玲的笔下，似乎不仅仅是一副残忍可怖的面具，是细细嚼了一撮青草，尝到苦涩的残渣和清甜的齿香的真实。一个故事和那平淡变幻的风云。没有沉浸到某个人物的立场去，而是随着她不断变换的镜头和娓娓道来的口气参与了每一个人物，以至于我自己和所有人对抗着，和自己对抗着，在那个地方兜兜转转，我不曾责怪自己面对命运的束手无策，那便是生活吧，今日只是昨日最自然的延续。我也逃出来，看扛着重压匍匐前进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世界，所有的畸形却拼凑成一种和谐。
两个人一开始的约定，那么没有分量，仿佛轻而易举地就在人群中挑了一个还算顺眼的人，或者被任何人选中。于是就在这世界上紧紧依偎，难道是曾经的日子都过得太寂寞，从没有人顺理成章地进入你的世界？你们终究是贴合着，抵抗怀疑，又彼此信赖牵挂。
农民，尤其是饱受战争动乱和“强盗”欺压的农民，他们似乎是橡皮球，无论遭受怎样的剥削和凌辱都能自动将生活弹回原来的样子，只要还能给他一口饭，一个容身之所——最基本的生存要求。沉默和压抑凝结成水，所有的伤痛都自动愈合，甚至来不及捂一下泊泊流血的伤口，往泥沟里继续走吧，头顶着戳不破的默与哀，只要在人群中我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可是再韧的橡皮也禁不住尖戟利刃的舔舐，抱成团的水滴终会被骄阳逼成雾气，阿招被踩成一团烂肉，金根拖着受伤的腿，一家人藏到山上，这样骇人的收场，自然惹得妹妹忙不迭的避开，没有人有信心保护好自己。月香失望而归，等待她的是金根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破袄。他要她活，没有他和孩子，她怎么活？塌了几块的世界尚可补补填填，完全破碎的世界和那等不及要将她一口吞下的更大的世界，她一个人怎么去修补？
不如毁灭。
一场火，毁了村里自欺欺人的仓库。可是，那汪洋大海总能淡然地平息一根小小的火烛。身心残不残，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是不做那自寻死路的傻子的，聪明人都赖着本能。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任何对抗的筹码，没有勇气，没有计谋，没有组织，脑袋已经被年收家常磨钝了。民，没有别的期望，只祈求来一个有良心的施令者，或者说，维持秩序的事他们从不操心。而站在高台的人，决定民之命运的人，人品道德却是全凭运气般的，少数费尽心机谋划权利的人，操控蒙在鼓里失去思考的大多数，以至于整个世界如此荒谬可笑，人啊，何时才能抹清眼前的氤氲和内心的污秽？没有一个时刻是所有人都醒来的。
阳光仍然轮流着惨淡地照着房屋和太 阳底下的脸。
——渊鱼
不如毁灭:记《秧歌》——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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