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夏,四月八日,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去世。第二天,皇上避开寝宫,到外面居住,为他发哀。有司上奏说,辰日忌哭(四月九日是壬辰日,胡三省注:彭祖百忌,辰不哭泣)。皇上说:“君臣犹如父子,情发于衷,安避辰日!”于是哭丧。
10、
六月十七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逝。六月二十九日,江王李嚣薨逝。
11、
秋,七月四日,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当初,焉耆入中国要穿过沙漠,隋末闭塞,改道走高昌;突骑支请求重新开通沙漠路线,以便往来,皇上批准。由此高昌忿恨,遣兵袭击焉耆,大掠而去。
12、
七月十九日,皇帝在丹霄殿宴请三品官员。皇上从容说:“中外安定,都是公卿之力。但是,当初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如今都覆亡了,这是朕与你们亲眼所见,不要因为强盛而自满!”
13、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攻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肆叶护性格猜忌凶狠,又相信谗言;有一位乙利可汗,功劳最多,肆叶护因为他不是自己本族人,竟将他诛灭,于是诸部人心惶惶。肆叶护又猜忌莫贺设之子泥孰,秘密要图谋他,泥孰逃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打他,肆叶护轻骑逃奔康居,不久去世。国人迎接泥孰于焉耆,立他为可汗,是为咄陆可汗,派使者到长安,请求归附。
八月十六日(原文误为七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皇帝派鸿胪少卿刘善因前往,加封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14、
闰八月四日,皇上宴请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说:“王珪、魏征,当初是我们的仇敌(二人都是李建成的人),想不到今日得同此宴。”皇上说:“魏徵、王珪对他们的职责尽心尽力,所以我用他们。但是魏徵每次进谏,我不听,再跟他说那事的时候,他就不答应,这是为什么?”魏徵回答说:“臣认为事请不对,所以进谏;如果陛下不听,继续跟我说,我又答应,那事就施行了,所以不敢答应。”皇上说:“那你应该继续进谏啊,又有什么关系呢!”回答说:“当初舜告诫群臣说:‘你们不要当面顺从,背后却发表议论。’臣心里知道那事不对,却嘴上敷衍陛下,那就是当面顺从了,这岂是稷、契事奉舜的榜样吗!”皇上大笑说:“人家说魏徵举止疏阔傲慢,我看他倒更觉得妩媚可爱,就是这个原因了!”魏徵起身,拜谢说:“陛下鼓励臣进言,所以臣得以尽其愚忠,如果陛下拒不接受,臣又怎敢冒犯天颜!”
华杉曰:
《论语》,孔子说:“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该说的话,说到位,国君不听,就算了。《礼记》对大臣有规矩:“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权力在他,责任也是他的,我尽到我的责任就可以了,不要死磕。对国君如此,对朋友也是一样,还是《论语》: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
子贡问老师,与朋友相处之道。孔子说:“朋友有不对的地方,咱们有责任给他指出来,给他忠告。但是,要‘善道之’,有方法,有克制,要给人留面子,让人容易接受。如果他不接受,赶紧闭嘴,不要自取其辱。”
人都喜欢给别人建议,这里面有好心,有热心,也有私心,这种私心,就是一种操控欲,表现欲,是自己需要警醒的。别人拒绝你,也是拒绝被操控。别人的游戏,他玩得挺开心的,你非要教他玩,还要手把手的教,差不多成了你来玩了,他当然就要反抗,你就自取其辱了。
李世民大笑说:“人言魏徵举止疏阔,我视之更觉妩媚。”他用了“妩媚”这样狎昵的词,但是,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跟长孙皇后说:“魏徵每廷辱我,会须杀此田舍翁!”
所以啊!魏徵这妩媚,也不容易!
15、
闰八月十七日,秘书少监虞世南呈上他写的《圣德论》,皇上赐给他手诏,说:“你把朕抬得太高。朕何敢跟上古圣王相比!只是比近世的皇帝好一点罢了。但是,你才看到开始,还没看到结束。如果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其不然,恐怕白白让后世耻笑你罢了。”
华杉曰:
君王身边,永远都不缺歌功颂德的人,李世民登基才六年,《圣德论》就呈上来了。《圣德论》没有流传,李世民的《答<圣德论>手诏》,却千古流传,慎终如始,善始善终,才是关键。
李世民是配得上《圣德论》的,皇帝的圣德,到顶也就他这里了,实在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的皇帝,或者说,他是一个最不坏的皇帝。至于上古圣王,都是传说,是儒家学者树立的符号,他们是否存在过,也无法考证。与其说他们是历史,不如说他们是象征。
16、
九月二十九日,皇帝前往庆善宫,这是他出生时的旧宅,皇帝在庆善宫与贵臣宴会,赋诗。起居郎、清平人吕才为这些诗谱曲,用管弦乐器演奏,命名为《功成庆善乐》,使童子排成八佾(八排八列,六十四人),跳《九功之舞》,每当大宴会时,与《秦王破陈舞》一起演出。同州刺史尉迟敬德出席宴会,有人位次在他之上,尉迟敬德怒道:“你有多大功劳,坐在我之上!”任城王李道宗位次挨着她,在他之下,劝解他。尉迟敬德挥拳殴打李道宗,几乎把眼睛打瞎了。皇上不悦,宴会不欢而散,皇上对尉迟敬德说:“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心中时常觉得是他不对,所以想要与卿等共保富贵,子子孙孙,世代不绝。但是看你做官,多次犯法,才知道把韩信、彭越剁成肉酱,并不是高祖之罪。国家纲纪,就靠赏和罚维持,非分之恩,不可能常有,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后悔不及!”尉迟敬德由此才开始惧怕而收敛自己。
华杉曰:
每个人都会膨胀,尉迟敬德这就是膨胀了。他自以为跟皇帝出生入死,和别人关系都不一样,就要骑在所有人头上。他当同州刺史,就是因为他在朝廷见谁怼谁,谁也拿他没办法,才把他外放出去。他这种作派,实际上是对皇帝进行感情绑架和逼迫。李世民的话说得非常重,尉迟敬德还好,听懂了,真的收敛了,晚年回家养老,不问世事,不交结宾客,达十六年之久。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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