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母亲的生活也跟着乱套 ,因为父亲依赖惯了,离不开她,所以让母亲白天去父亲身边陪伴,每晚八点以后由两个哥哥和姐姐轮流陪伴老爸,我则负责每天照顾老妈,晚上跟我回去休息,早上再送她到医院,貌似很简单规律,但每天穿梭似的不停来来回回却让年迈的母亲心神恍惚,晕头晕脑,一周来总是摸不着北。
因为住得近,父母从来不肯在城内的儿女们家过夜,哪怕平时有事出来,也总是早起夜归回乡下别墅,在他们心里只有这个呆了一辈子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安乐窝,加上重男轻女的旧思想,若不是迫不得已,绝不肯呆女儿家生活。
除了父亲63岁那年因为持续不下的高血糖导致全身多脏器衰竭,而被医院退回。二十年前的医学也没有现在发达,即使是经济相对发达的上海地区也是医疗资源配比严重不足,内科慢性病患者的床位非常紧张,住院要排队很长时间,而且最多只能住院调整一两个星期,就要把床位让出来给后面排队的患者。而父亲嗜酒成瘾,非常任性,即使住院也不知轻重的不停偷酒喝,主治医生采取了所有措施都调整不下来父亲的血糖,只能让转院或者出院居家休养,二十年前处于远郊的崇明和市区隔着大江,交通非常不便,转院去市区医院治疗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市区医院的床位比崇明更加紧张,而且除非有治疗价值,普通慢性病患者也不可能收住。就这样,父亲坐也不能,躺也不能,根本喝不动酒了,日夜不停的呻吟吵闹,面临只能回家休养等死的尴尬局面,才开始害怕起来,而我得边上班边照顾年幼读书的儿子,那一年真的好艰难啊,先生老家还有个久卧不起的婆婆处于弥留之际,那时农村的医疗保险还没有落实政策,多数农民住不起医院,看不起慢性病,婆婆的医药费也只能靠她小儿子的医保政策可以报销一部分,不可能长期住院,又得延续生命,平时一有异常情况就只能靠我时时回去调整治疗和护理方案,实在是分身乏术,根本没办法天天回去照顾得到父亲的病情,兄妹四个,也就我懂医,有能力帮父亲调理身体,父亲想活命,只能让小哥背到我家来,不得已在我这个小女儿家住了两个月多,也因此给了我悉心调理的时间和近距离观察病情变化的机会,通过日日夜夜的不懈努力,硬是被我纠正了过来,救回了性命。
但活过来性命的父亲也因此和我成了仇人,因为被我控制饮食,不许喝酒,而且时时灌输正确的养身方式,要他养成健康的饮食习惯,父亲表面乖顺应着我,背后无奈的笑我每天给他洗脑,上政治思想教育课,喝不到酒,难受了就背着我偷偷跟老妈发脾气,老妈聪明智慧,但是骨子里刻着传统的从夫思想,面对老爸大爷似的任性撒气,却从来都逆来顺受,温言劝慰。每当亲友来看望,老爸就人人面前告小状骂我小气抠门,不孝顺,不给他烟酒。好吧,只要他太太平平的活着,我也就笑笑只当没听见。
二十年前的中国正处于经济高速发展的初期,上海是发展的龙头,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非常快节奏,先生也正值青壮年,一心想学以致用,正是一天到晚打拼事业的时期,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有限,根本顾不到家,而职业女性压力更是如山,忙完份内工作,还得婆家娘家的奔波忙碌,里里外外打理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琐碎,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真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真不知道那一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年轻的我,犹如打不死的小强,再忙碌都竭尽所能把一切打理得妥妥贴贴,同时还努力化解婆家几位兄弟姐妹之间的嫌隙和矛盾。我这个最小的媳妇跟婆家大我许多年的哥哥嫂嫂们表态,我们夫妇都是通过读书出道的,多少受过一点教育,所谓知书达礼,读书最大的作用就是明理,自然绝不愿意和自己家人争长论短,我们没有时间回老家来照顾婆婆,所以该花钱的地方全部我们出,考虑到几个哥哥嫂嫂经济不宽裕,那就不出钱,只需出力照顾好婆婆即可,也考虑到农村的教育跟不上,几个侄子侄女的功课每到寒暑假就齐齐到我家来,由我们夫妇亲自辅导督促,大家各尽所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上尊老下爱幼,努力过日子就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三个哥哥嫂嫂、一个姐姐姐夫听了我的表态以后,都为此感动,尤其是经济上没有压力以后,大家也都心甘情愿的轮流照顾婆婆,在农村的四个兄弟姐妹从此和睦相处,直到婆婆去世再也没有争吵。二十年后的今天,虽然公婆去世了许多年,但是兄妹五家依然其乐融融,经我们教育培养的孩子们也都读书出道,一个个成家立业了,逢年过节时一个个拖家带口的回老家来团聚,满堂欢声笑语,乡人邻居无不夸赞羡慕,由此带动了一方风气,很多读书出道的亲友乡人也都学我们夫妇的做法,再不和乡下的经济条件相对差的兄弟姐妹平摊照顾父母的费用,大多奉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做法,一时尊老爱幼的模式蔚然成风,令我非常感动。
当年的父亲血糖正常后,一头白发居然重新变黑,回家那天,让小哥停车,自己亲自跨过沈木桥(那是我们祖上积德行善,在回家必经之路的大河上修筑的一条大木桥,已有百年以上历史。)走回家,邻居亲友和远近村民闻讯都赶来夹道欢迎他的归来,奶奶和姑妈在父亲去我家时,娘仨个曾经生离死别的抱头痛哭,以为再也见不到父亲活着回来了,如今又满眼是泪的笑迎父亲归来,一路上谁都羡慕他有个好女儿,居然可以起死回生,这时候的父亲笑容满面,昂首挺胸的,不停和大家招呼寒暄,那是父亲一生中少数几次春风得意的场景。
而今,二十年过去,顽皮淘气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成家立业了,我自己进入了更年期阶段,身体大不如前,八十多的父母更是年老体衰,一生辛劳的父亲也没有听从我戒烟酒的建议,依然嗜酒如命。而上海的医疗体制经过多次改革,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先进程度,全民医保政策让郊区的农村人再不会出现因病致贫现象,医疗资源也一再扩容,虽然床位依然紧张,但是比二十年前则有了长足的发展,我也再没有身在医疗系统却为亲人住不进医院得不到积极有效的治疗而烦恼流泪过。把医院当外婆家的父亲这一次入院复查,发现除了双侧颞叶梗阻,他的额叶也出现了阻塞现象,如今的父亲吵闹依旧,但是可以安心躺在特需病房里休养,住多久都不会被拒绝收治。只是一晃眼,我们都老了啊~~而在特需病房工作的医护人员个个甜心,都笑着夸我年轻,以为才四十多岁,微笑以对的同时,只自己心里明白,四十岁的年华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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