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林惠给父母打完电话,从卧室出来,正听到丈夫说了句“我马上就到”,随即挂断了电话,脸色阴沉地插着兜站在阳台,背过身去点燃了一根烟。
“翔子,怎么了?”
“林林,我得出去一趟……”杨九郎吸了两口,顿了顿,掐灭了烟,转过身来说到。
林惠站在原地不动,和杨九郎对视着。短暂的沉默后,她叹了口气,走到玄关处取下杨九郎的外套递给他。
“去吧。”
林惠拿下墙上挂着的围裙系上,走进厨房。
“但是,今晚是除夕,你得回来。”
杨九郎不说话,望着林惠的背影。良久,防盗门开了又合上,一句“放心吧”清晰而笃定地留在了门口。
杨九郎开了将近半小时的车,终于到了电话里那陌生人留的酒店地址。找到房间,敲敲门,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开了房门。
杨九郎进了门,看到蜷缩在床上盖着被子的那人干净的睡颜,神色复杂,蹙起眉头回头看向那陌生男子。
“我没碰他。”男人立刻解释。
“我们一开始确实是来开房,但他喝醉了,一直在喊翔子翔子的,我就找了一下他手机的通讯录,看到你的联系方式,之后就给你打了电话。”
“……麻烦了。”
男人耸耸肩表示不用客气,拿起床另一边的外套干脆利落地穿上,转身离开,在走到门口时身形一顿,回头犹豫了一下,对着杨九郎说:
“您原谅我多嘴一句,别辜负了不该辜负的人。”
“真的,我一陌生人,看见他喊你名字那样儿,我都心疼了。”
随后,贴心地为二人带上门,离开了。
杨九郎背对着走廊站在床前,脸庞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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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雷最后一次从梦境中清醒来的时候,视线正对上杨九郎的脸。酒吧里的酒水质量实在是太次,再多的量灌下去,睡一觉便已清醒大半。他的大脑因仅剩的一点点酒精遗留作用变得迟钝,语气迟疑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会,我在做梦吧……”
说罢,翻过身背对杨九郎,又合上了眼睛。
身后的人似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滚烫的手掌覆上了张云雷的肩膀。
“我说张老师,醒醒哎,不是梦。”
张云雷立刻睁大了双眼,低头看着那只手掌愣住了,身体瞬间僵硬不动。
稀里糊涂地穿戴好衣服,稀里糊涂地上了杨九郎的车,又稀里糊涂地经过一路颠簸坐回了自己家的客厅,张云雷看着杨九郎烧水,泡茶,浸湿了毛巾来给他擦脸,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随那人支配,叫他抬胳膊他便抬胳膊,叫他张嘴他便张嘴。
“想谈恋爱了,就去正儿八经地找个女朋友,这样认识的不靠谱。”
手里捧着一杯氤氲着雾气的茶,张云雷听见那人吸吸鼻子,这样说道。
他把杯沿凑近嘴唇,茶面碰到上唇,浅尝辄止地滋润了那层干裂的死皮,却也停留在那个状态,一口水迟迟渡不到干涩的喉咙里。
“去洗漱吧,我去收拾收拾卧室,你早点睡,我还得回去。”
杨九郎起身,走进最里面那间主卧。
张云雷坐在沙发上盯着茶杯里水面上的倒影出神,突然想起杨九郎一件睡衣和几件衣服还在衣柜里,他走向卧室,想叫他干脆顺便一起拿走算了。
“翔子,你的衣……”
“张云雷,你他妈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
看到杨九郎手里拿着的白色瓶子,张云雷愣住,脸色霎时变白,嘴唇开始哆嗦,一阵心虚从脚底浮上心头,哑口无言。
“是……安眠……”
他将头低下,不敢抬头再看杨九郎,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他妈是真当我瞎?这么大的苯二氮卓类药物几个字儿你看不见?”
“好好的你吃镇定剂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药吃多了成瘾?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这么想嗓子废了?”
“我……我没有……啊!”
张云雷下意识把双肘护在太阳穴两边,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感受到那人极度愤怒下的拳头擦过耳边以摧枯拉朽般的力量重重落在身后的门上。
“张云雷,你他妈这是在折磨谁呢?折磨你自个儿还是折磨我呢?”
吼完这句话,又是一记狠狠的力道砸向那道门,气势甚至比第一下还要凌厉。
而张云雷却在此刻冷静了下来,眼前一阵阵泛黑,喉间涌上一股子酸涩味道,浸着酒精的气息直教人从胃里泛出恶心的感觉。
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着黑色的暗流。内里根部坏掉的部分不会因为二人表面上的粉饰太平而好转。摘掉平和的表象,尖锐的矛盾只能勉强撑到弦崩帛裂的那一天,随着情绪的失控显山露水,更加激化。
原是,谁也不曾放下更无法放下,只不过都在极力隐忍罢了。
“我折磨你?”
他抬起了头,泛红的眼眶直对上一双同样红透了的瞳仁,眼神语气带着讥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哪折磨得了你?我有那么重要么?”
“看看你,婚姻幸福生活美满,你再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上哪儿去折磨你?”
“杨淏翔,你说这话亏心吗?”
“……”
“你是我谁啊?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
“你凭什么不说话?”
“你凭什么结婚?”
“是我先遇见你的!你凭什么?”
张云雷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他只觉得满腔的委屈和酸涩在体内喧嚣作响,可话到嘴边却只是单薄无力却又不合逻辑的三字问句。
——凭什么?
——杨淏翔,你凭什么呢?
——你凭什么不爱我?
“你以为你这样把什么都埋在心里,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杨淏翔我告诉你,你不爱我,我这辈子好不了。”
张云雷喘着粗气,似乎完整地喊完这几句话已经耗费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杨九郎气得浑身发抖,那拄在张云雷耳边的拳头不住地缩紧拧紧,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手背上已是青筋暴起。
时间如同凝固一般,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一只手伸了过来,冰凉的手心覆上张云雷同样冰凉的脖颈,以不容反抗的力道将他的头揽到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张云雷脸部鼻子以下的部分统统埋在那人已经瘦下显出来的肩胛骨间,鼻间全是那人身上特有的清冽的古龙水气息,张云雷瞬间沉溺其中,疲倦地阖上双眼,贪婪地深吸几口,侧了头将脸颊枕在那人肩上,摩挲了几下。
“张云雷。”
被叫名字的人不说话,慢慢地将身侧两边的胳膊抬起来,想要环上杨九郎的肩背。
“是不是只要我睡你一次,你就能不这么胡来了?”
手倏然停顿在那人的后背。张云雷愣了几秒,难以置信地想抬起头来看一看那人此时的表情,却被攥着脖子大力拉回了怀里,没来得及收回的牙关重重地磕在自己的嘴唇上,一片腥甜在口腔弥漫开来。
“你要的就是这个?”
那只曾经搀扶他无数次走上舞台,与他十指相扣唱过无数歌曲的手,粗暴地扯开张云雷系在腰间的衣衫,顺着光滑的肌理皮肤划了进去,缓缓抚摸着,指间在脊柱上色情地打着转,燃起燎原之火。
“要是这样以后,你能不再糟蹋自个儿,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后槽牙里生生挤出来。
胳膊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张云雷没有防备,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唔——”
他无法抑制地痛呼出声,而后紧咬牙关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不愿在此时此刻表现得太过脆弱与无助。
杨九郎攥着他的胳膊大步地向浴室走去,肘关节最疼痛的那处命门被那人无意间碰到,像蛇被拿住了七寸,张云雷的感官意识里一下子只剩下疼痛二字,腿无可抗拒地软了下去,再难守自持的堡垒,瞬间丢盔弃甲,嗓音都在打颤:
“翔子你弄疼我了!别……”
他痛到腿肚子都在抽搐,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疼痛本无实体,可身体里真真切切地留着的那一百多块钢板令他的痛感实在深入骨髓。
可杨九郎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苦苦哀求似的,或者说,是第一次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违背他的意愿,冷峻着脸只管将张云雷拖着进了浴室,丢进浴缸里,然后打开花洒兜头浇在他的脸上身上。
张云雷被迎面而来的水流呛了一下,将头转向另一边,咳嗽不止。
“脱。”
杨九郎关掉花洒丢在一旁的地上,伸腿迈进浴缸单膝蹲下来,简单地丢下一个字,然后便不再动作。
张云雷目光滞然地望着杨九郎,而后移开视线,茫然地盯着浴室墙角一小片发黄的污渍,颤抖着的双手机械性地去解上身仅剩的几个扣子。
才解开一个,剩下的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嘶。”
杨九郎似乎是嫌他太过磨蹭,一把扫开那双犹豫不决的手,几下将张云雷胸前的衣衫拨开,衣物从左肩扯下,露出瘦削又苍白的胸口。
杨九郎抽开皮带扔到浴缸外面,擒着张云雷的后颈把他的头压向腿间。
“我上次教你的,你知道怎么做。”
张云雷目光只碰撞到对方腰间一刻便像触了荆棘一样避开,深呼吸几下,颤抖地伸出双手。
拉链解开了,张云雷缓缓低下头去,在唇畔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顿下,几滴冰凉的泪水从眼眶中滴落下来。
意识恍惚间他听到头顶上的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随后是一片温热的唇落在张云雷的发顶,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共鸣。
“角儿,听话,觉着委屈了说一声,咱就不做了,好不好?”
半分钟沉默过后,杨九郎顺了顺眼前失魂落魄的人被水沾湿而服服帖帖的头发,想要起身,可手腕却被低着头的张云雷死死地攥住,那力道一点儿也看不出胳膊里还带着钢板。
杨九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下身被一处温热湿润的地方包围,浑身上下的汗毛立刻竖立起来。
将视线投下,眼前的景象再令他无法冷静自持,牙根紧咬,腮帮子发酸。
被熏红的眼梢上扬的弧度,勾勒着潋滟水光的双眸,被撑得仿佛只剩两道鲜红色血线的薄唇包裹在其所能够到的极限,几近虔诚地吞吐与描摹。
张云雷第一次为别人做这样的事,并不懂得如何取悦,也不懂何为技巧,更不会收起牙关,两颗虎牙几次磕到杨九郎,那人都会小声地抽口冷气,每逢这时他就会惶恐地松开向上瞟一眼,然后再重新埋头吞吐。
感受到身上的人愈发炙热的呼吸与凌乱的气息,张云雷内心突然涌上一丝丝慰藉与病态的满足感。
满足,又无可挽回地自我厌弃着。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舌尖缠绕相抵着的鲜活跃动的欲望之地,因自己的挑逗而不断蓬勃,渐入佳境,扑面而来的情欲气息既是吸引飞蛾燃烧生命的火焰,也是缠绕着蛇身的禁果。
至少,这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欲望的产生与情绪的波动是因他而起,这便够了。
爱或不爱的,他不敢想,也不敢奢望。
张云雷轻轻地甩了甩头,中止乱七八糟的想法。张大喉咙进行更近一步的试探,果不其然,那人身体的肌肉一下子绷紧起来,宽大的手掌顺势包住张云雷的后脑勺,随着他的吞吐或松开或紧箍。
后脑勺的头发略微被扯痛。杨九郎的声音是从未听过的喑哑:
“松开,磊磊……”
张云雷置若罔闻,定了定神,皱着眉头勉强地,献祭般地打开内里最深处,感受到那人欲念的实体抵到最深,似乎连同自己的呼吸也交付了出去,窒息感呼啸而来,如同脱了水在沙滩上搁浅的鱼。
伴随着男人压抑的呼声,浴室里骤然弥漫出一股腥膻的味道。
张云雷艰难地咽了咽嗓子,呼吸急促,胳膊无力地搭在浴缸一边,上身脱力般趴在胳膊上,侧躺着的瘦削脸颊居然被挤得显出一点婴儿肥来。
杨九郎坐在浴缸里,弯起一条腿,将小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拳头撑在浴缸底部,头向后仰去,胸膛起伏不定,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张云雷瞳孔涣散着,眼神定在杨九郎因后仰着头显露出的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突出的喉结。
——该死的,性感。
——我他妈也真是没救了。
他难堪地将眼睛闭上。
过了一会儿,张云雷感觉到嘴边粘稠的污浊被人轻柔地拭去。
“够了,磊磊。”
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不够。怎么能够?
——万劫不复也好,万丈深渊也好,这人今天,必须得是他的。
“你叫那个人走了,那就换你留下来陪我。”
“反正,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话中半真心半赌气,还含着一种破罐破摔似的漫不经心。
也许,还揣着那么点不可见人的旖旎的小心思。
张云雷忽略掉杨九郎骤然变色的神情,从脸下腾出一只胳膊,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在那人的腰带边画着圈,心中全是得以左右眼前这人情绪的罪恶的快感与侥幸,简直就像年幼无知的孩童无意间发现了恶作剧的乐趣,怀揣着期待与刻意,在悬崖边试探,在刀尖上跳舞。
唇边不知不觉染上的一抹风月无边的笑意成功地激怒了杨九郎。
也烧断了这个夜晚,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杨九郎架起张云雷的两只胳膊将他翻转过去压倒在浴缸的边上,欺身向前,将那人窄瘦的上身禁锢在臂弯中。那人的腿弯被他一个膝顶折成了跪趴的姿势,一番动作下来二人都喘着粗气。
“合着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来找你,今晚谁都行?”
挂在腰间的裤子被几下扯到腿弯,突如其来的凉意令张云雷瑟缩了一下。
“张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灵活的手指缓缓渡到胸前,蜻蜓点水般抚过胸口和腰侧凸起的疤痕,唤醒张云雷已经分崩离析的理智。
那只冰凉的手向下抚摸,指匠轻挑,经过那片张云雷作为男人不能生养的区域,来回摩挲,随后缓缓地握住脆弱的顶端,指关节合拢只一轻蹭,张云雷的腰立刻软了下来,胳膊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一尾被抽去了脊骨的鱼。
“该怎么说?您这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温柔的表象被撕碎,伴着残酷话语的是身体瞬间痛不及防的被侵入感。三根手指并用,在完全干涸的状态下闯进那处不曾打开过的密地,痛觉如同被撕裂般钻心噬骨。张云雷疼得下意识向前闪躲了一下,却被那人无情地拖了回来,压制住后颈向下,整个上半身形成一个塌腰翘臀的卑微姿势。
“后悔吗?还来得及。”
杨九郎的手指在狠狠地开拓,猫儿一般的薄唇却上前去寻张云雷的耳蜗,低沉浑厚的声音隔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响起来。
尽管痛到只有呼出的气息,张云雷还是费力地侧过脸,使劲摇摇头,露出一个带着痛楚的笑容:
“哥,我想看着你。”
杨九郎突然停止不动了。
过了约莫半分钟,张云雷身后的异物感与疼痛消失。杨九郎的脸贴了上来,埋在他骨节突兀的肩窝,不再言语。
意识到这人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肩胛滑落的时候张云雷是真的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
他翻转过身子捧起杨九郎的脸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人通红的眼眶,一句疑问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脱口而出。
“杨淏翔,你哭什么?”
那个“你”字,音节尤其重。
张云雷感受到这人身上压倒性的痛苦漩涡一般地将他卷入其中,他将手放在杨九郎的后脑勺上,以一个母亲怀抱孩子的姿势缓缓地向后倒去,后背与浴缸底部贴得严丝合缝。
“磊磊,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除夕夜的鞭炮声与烟火点亮了漆黑的夜幕。张云雷略微转过头望向浴室的落地窗,正好能捕捉到最上面的一角天空,星星被弥漫的紫红色烟雾遮蔽,不见了踪影。
2017年的最后一刻,25岁的张云雷抱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在他的身上体会到浓郁的悲伤与绝望。
——这人不是他的。就算他们两个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过就在今晚。这人明天不会再是他的。
与他这间冰冷的屋子同在一座城市,应是有一处温馨的家,家中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那才是杨九郎真正的归宿。今日一切不过是一场无论多么不情愿也得清醒过来的梦。
那人就在怀中,张云雷却觉得他距离自己无比的遥远,远过住院时,那人无数次乘着高铁来回往返经过的,南京到北京的距离。
就算他是如此地喜欢他。就算他如此地爱他。
于是张云雷只能固执地收紧臂膀,以沉默,以眼泪。
他凑近那人的耳畔。
——喂,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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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和我默念,这文最后真是治愈的治愈的治愈的。
你们要相信我,先把手里的刀放下来有什么事好商量我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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