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苏轼天资高妙,过目成诵、出口成章,但自恃聪明,对人颇多讥诮。一日,苏轼赴王安石府中,在书房内等待主人接见时,看到两句《咏菊》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他自以为见多识广,断定菊花能耐寒,“吹落黄花”说不通。于是续诗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后来,苏轼左迁黄州,亲见此地菊花经风落瓣,枝上全无一朵,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见识不如王安石。
见不尽者,天下之事;参不尽者,天下之理。以苏轼之才,尚有不如人之处,何况才不如苏轼者。实际上,自知“不如”不但不会让人形象受损,反而可能青史留名。《贞观政要》载,唐太宗靠武力平定天下,用过很多良弓,但与工匠交谈之后,意识到自己对弓的认识仍很不足,于是联想到“朕有天下之日浅,得为理之意,固未及于弓”。此后,他更加勤于召见官员,“询访外事,务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焉”,遂开一代盛世。
但是,“如”与“不如”,也要看比什么、怎么比。西晋时石崇、王恺身世显赫,爱争谁的珊瑚更大,比输了就怅然若失;五代时和凝、冯道官至宰相,却计较谁靴子价廉,比输了就着急上火。如果斤斤计较于这类“不如”,只会沦为笑柄。
只有找准了对象、内容、标准,比较才有意义。宋神宗时司马光上疏曰:“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颐,敢言不如苏辙、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明崇祯时黄道周亦有《七不如疏》,历数品行不如、至性不如、远见深虑不如、犯颜敢谏不如、老成足备顾问不如、朴心醇行不如、文章气节不如,等等。对他们而言,能发现“我不如”,足可见知人之智、自知之明;敢承认“我不如”,更可见气度胸襟、人生境界。
然而,明知“我不如”却不敢承认的,也不乏其人。有些人像只皮球,本来腹中空无一物,却把自己吹得很大,只容得别人拍,一拍就跳得老高,却容不得别人刺,一刺就“气炸”了或“气馁”了;或者,本来没什么本事却自命不凡,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做起事来咄咄逼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压人一头、高人一等;再有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谁要是比自己强,就暗中踩一脚、处处使绊子。
不敢承认“我不如”,原因大抵有三:一怕风头被抢,二怕别人不服,三怕地位不保。殊不知,“我好,我好,比什么都不好;我能,我能,比什么都不能”。越想靠“不承认”保持住一个虚伪的尊严,越会被“不承认”腐蚀掉真正的尊严。明明“我不如”却不敢承认,反而“矜功伐能,好以陵人”,临到大节大义的关头处,必然犯糊涂。如此一来,落得“在前者人害之,有功者人毁之,毁败者人幸之”的悲惨境地,也就在所难免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不如人之处势所必然,并非什么丢人的事。一本薄薄的《时间与自由意志》, 西方哲学史研究者叶秀山读了40年,仍余味未尽。他说,柏格森28岁时写《时间与自由意志》,而他已经65岁,还得要反复来读,自嘲“想想也真没有多大出息了”。正因他抱持着一种“我不如”的虔敬治学态度,笔耕不辍翻译、评介西方哲学,才让“说古希腊语、拉丁语、德语”的哲学也“说起了汉语”,而他自己也成了一部“活着的书”。
对于一名领导者,敢任用“我不如”的人,是成就事业的重要条件。刘邦曾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他善于发现比自己强的人杰而重用之,“所以取天下也”。反之,如果不选“我不如”的,只选“不如我”的,就如同武大郎开店挑矮个,“白衣秀士”入伙选庸才,必然成不了气候。
身贵而愈恭,胜敌而愈戒。要建设信息化军队、打赢信息化战争,就不能轻视任何对手,包括曾经战胜过的对手,而应善于发现、敢于承认对手有哪些方面“我不如”,并且努力追赶、实现超越。惟如此,上了战场才能心中有数、应对得法,牢牢把握战场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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