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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开的油菜花

早开的油菜花

作者: 福肥的小院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7-24 12:01 被阅读0次

在弟弟、两个堂姐和我的心中一直记得两个橘子的故事。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们都才十多岁时,有一天,我们四个站在一起说话聊天,走过来一个老人,手里拿着两个橘子,他招呼弟弟过去说:“我这儿有两个橘子,你拿去吃。”两个堂姐和我望着那个老人给弟弟橘子的全过程,心中尽是委屈,明明还有三个人站在那里,明明他有两个橘子,四个人一人一半不就分均匀了么。而他却将两个橘子全给了我弟一个人,全然不顾我们的感受。  

那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爷爷。

有一年回老家,堂姐跟我抱怨,“你知道么,我去看爷爷,他叫错我的名字,还问我是哪家的孩子。要是换成是你弟,他肯定不会搞错。”我理解她的抱怨,如果爷爷认错我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我们没有在一起生活过,而堂姐从小与他住在老家的老房子里,他应该认得她。

总之,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他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

有时听父亲和姑姑们聊起家里的往事。那时家里穷,一口锅既煮猪食,又煮人饭,烧开水是那一口锅,给奶奶熬药还是那一口锅。我和堂姐们听了,笑着戏谑:人猪一锅。  

奶奶患牙痛病八年,思念她流浪在外的大儿子,积郁成病。在这样的境况下,爷爷仍旧喜欢将自己打扮一番,过河去吃酒,半个月或是更长的时间不回家。他应该知道,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在忍受着贫穷、黑暗和恐惧。 

 奶奶去世后没一两年,他要再娶。老伴是他自己物色的,河对岸丈夫去世没多久,比他小十多岁的一个老太婆。他的孩子们不同意,理由是,以前奶奶是地主家最小的女儿,不会做饭,嫁给爷爷后做的饭常常夹生半熟,爷爷命苦,没吃过几顿好饭。而河对岸的那个老太婆以前的丈夫是厨子,她没弄过什么饭,不会做饭,找个这样的老伴他也没多少好日子可过。爷爷是铁了心的要娶,他知道他的其他孩子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于是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向孝顺的父亲身上,他不吃不喝,像个小孩子般任性,逼得父亲就范,由父亲去说服其他的其他孩子。  

最后,他如愿了,虽然在这之后,他也常常对人说到他对续弦的后悔。

每每听说爷爷这样的往事,我们都会评论一句,爷爷真是个不负责的人。可随着年岁的渐长,对他了解得更多,我开始能够明白他的不负责从何而来。听姑姑说,奶奶因为长得不太好看,脖子上有很多肉疙瘩,爷爷去相亲的时候便让奶奶的妹妹代替奶奶,一个比奶奶好看许多的女子。结婚那天爷爷才发现,娶回家的不是那天看到的女子,而是另外一个。那样的年代,一旦婚嫁便不能反悔,爷爷心里一定不痛快,他是如何平复内心的,是否反抗过,他从未对他的孩子们说过。只知道最后他接受了,并和奶奶生了五个孩子,只是仍旧不爱。

奶奶是那样的一个人,贫穷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很苦,若是从哪儿得来一小块蛋糕、几个橘子,奶奶舍不得吃,放在箱子里锁起来,一直到蛋糕发霉,橘子腐烂。奶奶牙痛许多年,一个常年经受病痛折磨的人情绪必然不会太好,姑姑们上学回来后做家务事,若是一点做得不好便破口大骂,听姑姑说,骂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而爷爷的内心深处多少是个有些浪漫的人,他爱干净,出门要换干净的衣裳,将自己打整一番,在家时总要拿扫把将堂屋来回扫好几遍,干干净净的。这样的一个人却和一个自己不爱,粗俗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也许他从未从婚姻里得到过快乐,逃避成为他的选择,也才会在奶奶去世没多久就再娶。

听大人们讲起过,爷爷好赌,这个恶习从爷爷的爸爸身上流传下来,凡是扣碗押宝的地方他都爱凑热闹,所到之处常常受到众人的“欢迎”,其中不乏溜须拍马有所图者。  有好几次,在村里参与赌博时,他因为跑的太慢被抓去派出所关起来,最后还是父亲找人托关系才将他取出。在老家我曾亲眼见过,参与赌博的一群人为逃避捉捕,是怎样从一座高山上不要命的垂直往下奔跑的,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没有这样的体力,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他爱钱。有几年,他搬离了住了多年的老瓦房,住到了水泥房里,不甘闲,折腾起要开一个小卖店,说是这样多少能赚些钱,减轻子女的负担。那时进货需要去镇上,他往往是叫上一个摩托车就风风火火的去了。过河去玩,也不像从前般久玩了,别人挽留,他会说,我还有一个小卖店要照顾,我要回去赚钱。然而事实是,他和后奶奶都不太会算账,年年都在做亏本的生意,父亲为他高兴,也由得他。

每年生日,他都想大操大办。七十、七十五、八十,父亲为他大摆宴席,儿孙亲朋们齐聚一起,为他庆贺。如果不大办也必定要儿女们聚集在一起,一起吃饭。听姑姑说,如果不给他办生日,他会不高兴,直接就表现出来了。 

 随着他一年一年的变老,每次家人聚在一起时,他都要嘱咐父亲,将来他去世了,要多少炮锣鼓,多少队狮子,多少箱礼花,要多大的地方坐多少席,儿孙们要多少人戴孝跟着道士围着他的棺材做法事。他将他的葬礼做了最详细的规划。  

我和堂姐们不解,人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办这么热闹干什么,这不是给儿女们增加不必要的负担么。直到有一天,听父亲和别人谈起爷爷时说,他们那一辈的人,认为红白都是喜事,都希望办得尽量热闹。      

他爱讲古书。总讲一些诸如薛仁贵要吃七桶饭之类的历史神奇小说,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如果你愿意听,他会照着那个本子不厌其烦地用他那细小的声音,像是说又像是唱地给你讲上一个下午,都是没有问题的。当然,没有那本子,他也能张口即来,如数家珍。  

一年夏天,我和堂姐去看他。许是因为很久没见着我们了,许是他那天心情好,他招呼我们自己玩儿后,将后奶奶拖到厨房要她将冰柜里才杀的鸡拿出来煮了给我们吃,在那个狭窄又黑暗的厨房里,他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刀认真而仔细的切着青菜。我们家的男人,都有着极强的大男人主义,他们抱定“男人远庖厨”的信念,从不过问厨房中事。我和姐姐站在厨房门口感叹,“今天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二〇〇九年夏天,他的大儿子患肝癌去世,他尝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听道士说安葬的时候必须推迟几个月才好,于是伯伯的棺木被暂厝在墓地上,不能入土,只用花圈将棺木层层包围。第一个晚上,全村停电,他坐在院子里将稻草编成一股一股的,像一个辫子,长长的。他拄着拐杖,拿着稻草,缓慢地走着,那晚有淡白的月光,地上是他瘦削而落寞的影子。他要去给伯伯点灯。在老家,人死之后会点灯,灯不灭预示着后人会过上好日子。       

二〇一三年夏天,我去老家玩儿,他在看电视,我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一边看书一边记着笔记,他时不时地望我一下,最后忍不住了,探过身子来笑着对我说:“多读点书,以后吃轻胜(不费力)饭。”他们那一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一辈子辛苦,却仍旧贫穷。

他是一个农民。

听父亲说,以前他曾偷家里的玉米去换钱交学费,因为直接找爷爷拿钱,他不会给。在那时爷爷的观念是,读书没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种庄稼是最稳当的,就算你睡着了,庄稼也在长。嫁女儿时,他的首要考虑是,对方家是否有大片稻田,只有庄稼,不会让人饿死。  

他对土地有着我们这一辈无法理解的深情。  

当他的儿女长大,日子开始变得好过,不再需要他下地干活时,他仍旧每天五点多天还没亮就上坡去侍弄他的庄稼。他在老房子的地坝上种玉米、南瓜、红薯,但其实他的身体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好。八十多岁的人,种一天地,去村里的门诊输一天液,家人都劝他不要再去地里干活了,又不是养不起他,但只要病一好,他就又拿着锄头去地里了。用我弟的话说,“爷爷的三天可以这样来划分,前后两天在医院输液,中间一天在地里。”

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和堂姐在路边闲逛,看见坡上好几块地上开满了油菜花,我惊讶:“这里的油菜花开这么早?”姐姐说,“是爷爷种的。”我不相信,我们家没有一块地在这里啊。回家我问伯母后才知道,原来那块地是父亲买来做别的用途的,爷爷看它空着怪可惜的,就在地上点油菜籽,种蒜苗和其它一些我不知名的蔬菜。春天来了,当别的油菜地还青绿绿的一片时,我家那块地上的油菜花早已经开了,开的那样黄灿灿。  

和家人去上坟,开车路过油菜花时,弟说,“爷爷还是很艰苦勤奋的,就我们家的油菜花开得最早,最好看。”  

那片早开的油菜花,或许就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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