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休后,他和母亲似乎都不太习惯于这种紧密的相守。从过去的两难相见到一天到晚的长相厮守,他们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一次探家,正聊着呢,父亲突然叹了口气,说了句跟刚才的话题毫不相干的话:“你妈妈这个人呀,有时有点霸道。“我顿时严肃起来。在我面前,母亲经常抱怨父亲,诸如“太固执“、“好耍小孩儿脾气“之类。父亲抱怨母亲,这于我还是头一次。我隐隐觉着事情重大,责任重大。
我仔细回想,父亲的话绝对有道理有根据。比如,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必须吃什么,都是母亲说了算。虽然这是出于好意,但是仅仅有好意是不够的,还需要讲道理。主观愿望和客观效果必须一致。我掉过头去就找母亲谈了,自认为谈得很委婉,也得体。大意是,爸爸也知道您是为了他好,不过他感到有点压抑。恰好这时父亲进来,母亲立刻就问:“怎么,我让你感到压抑了?“是笑着说的,但已笑得很不自然。父亲当即矢口否认:“没有啊!怎么回事?“样子非常无辜。我吃惊地看他--这不成我造谣了吗?--父亲根本就不看我。所幸我还明智,没有非要当面对质说出个一二三四,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事后我没找父亲谈这事,父亲也没找我。因为那时我已经明白了我的愚蠢。父亲的抱怨不过是随嘴说说,并无要第三者介入解决的意思。第三者的介入无论多委婉,在客观上都是离间。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跟我说这方面的事儿了,令我颇为失落。
母亲比父亲小十一岁,但在有些方面,尤其生活方面,她拿他就当孩子,带着一种母爱。后来,当我自己成了母亲之后,才知道母爱有时候就是不由分说不讲道理的。每次探家,我发现父母的离休生活已然由“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一次比一次好,比离休前还好,卸除了人生的社会角色、只剩下了彼此的夫妻生活将他们更紧地联在了一起,生活得规律丰富单纯。按时起居,每天早饭后一块出去走一走,走回来,由父亲给两个人分别泡上各自的茶,父亲喜爱绿茶,母亲喜爱花茶,然后,在客厅里坐下。说话时,絮絮地,细细地;不说话时,各做各的事,安详从容。但只要一个不在,另一个就会变得心神不定,明明在看报纸,你却能感到他或她的眼睛留在了冲着门的后脑勺上。
父亲住院时,什么时候去医院探视,去时需带些什么东西,就成了母亲每天主要的生活内容。由于算军职干部,每天下午都允许探视,但母亲不能每天去,干休所车辆有限;地处偏远,无论乘公共汽车还是出租车,都很困难。因之母亲每一次探视都令父亲“高兴得像小孩儿似的!“当时在家的妹妹这样说。
父亲离世后,母亲的世界仿佛瞬间坍塌。那个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人,从此只能在回忆中相见。母亲变得愈发沉默,家里的气氛也渐渐沉重起来。那些曾经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日子,如今变成了母亲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我们劝母亲要坚强,要为自己的生活着想。母亲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们不懂,那种感情你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无法理解,但我们都明白,母亲的心里有多痛。
母亲开始积极参加社区的活动,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她学会了跳舞,参加了歌唱团,甚至开始学习书法。每当有人夸奖她,她总是笑着说:“这都是你们父亲的功劳,他让我学会了坚强。“我们知道,母亲是在用这种方式,纪念她心中的那个他。
我们的生活也在继续。我们轮流陪伴母亲,尽量让她感到温暖。每当提到父亲,母亲的眼神总会变得温柔起来。她说,父亲永远都在她的心里。我们明白,父亲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母亲的心中,无法磨灭。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渐渐走出了悲伤。她开始主动联系我们,关心我们的生活。她说,她要活得更好,因为父亲会希望她这样。我们感动于母亲的坚强,也为她感到自豪。
如今,母亲的生活愈发规律,她每天都会按时起床,锻炼身体,然后在家里看看书,听听音乐。她说,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平静,也让她感到充实。我们知道,这是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生活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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